第一次见，更不知如何安慰。但见她如此难受，他不知为何也跟着难受起来，他小心翼翼开口。“路明知请你救陆氏。”
“嗯。”
路嫣然正难受，许多话憋在心里，无人诉说，这会儿一时抑制不住，打开了话头。“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我记忆已经模糊，几乎要想不起她的样子了，只记得母亲还在时，对我是很好的。”
是啊，路嫣然记得当时的自己还很天真，只觉得陆小婉人生的好看，待她也好。等后来长大了，再想起往事，只觉得陆小婉此人蛇蝎心肠，佯装良善，哄得路明知为她掏心掏肺，更是用种种手段，令母亲含恨而死。“路明知被灌了迷魂汤，我母亲死后，他都未曾看过一眼！”
路嫣然说着，不禁咬牙切齿。“自此之后，他眼里便只有陆小婉和她的一双儿女。”
萧渊洲一声不吭地听着她絮絮叨叨，眼里头是他自己也没发现的心疼。他突然明白，路嫣然为何行事果断、干脆利落、聪慧万分。若是自小便没有父母的宠爱，想要让自己过的好一些，就只有让自己强大。她从小，应该也是受了不少委屈的吧。路嫣然又想起前世她对萧宁轩和孙羽凝掏心掏肺，最后却连累神医谷众人，害的他们惨死。她曾朝夕相处的师弟师妹们的惨叫犹在耳畔，每每半夜惊醒，只觉得肝胆俱裂。恨不得一头撞死给他们抵命。而他们两人，竟然又重归于好，共享富贵。路嫣然声音低低地问。“所敬所爱之人，伤人最深，慈爱者含恨，恶毒者偷生；无辜者惨死，卑鄙者享福，这是何理？”
不知觉间，眼眶竟已湿润，路嫣然忙眨眨眼，眼泪蜿蜒而下，又不愿意丢人，便把头低下，不说话了。萧渊洲被她一席话触及了伤心事，他刚知道是他亲爱的皇兄萧渊离害他至此时，何尝不是怨恨交加，又几分不解。年少之时，萧渊离温和有礼，对他这个弟弟也是百般照料，他本以为他们是亲兄弟，他把持朝堂，他冲锋陷阵，两人定能护晋朝安宁。可萧渊离视五万将士性命于无物，视他们兄弟手足之情于无物，只为了那一枚小小的虎符！萧渊洲认真想了想，他也一时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依照本心，答道。“这是世道，所敬所爱非人，行不义之事，便不可姑息，即便世道如此，我自告诫，宁含恨惨死，不做恶毒卑鄙之人，这是本心，尽我所能，助善者而惩恶者，这是道义。”
萧渊洲虽坐于轮椅之上，声音也不大，说这话时，却有边关肃杀不可抵挡之势。路嫣然一震，眼前清明起来。她本为复仇而来，满心满眼都是仇恨，而今忽然觉得，做这一切的事情不单单是因为仇恨。还没等她有所反应，眼角便被人轻轻一碰。萧渊洲用拇指揩去路嫣然的眼泪，另一只手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有安慰之意。他带着几分变扭又几分温柔，安慰她说。“无妨，往后在晋王府，不会有人给你脸色看。”
这个姿势，路嫣然像被他搂在怀里，她浑身一僵，又贪恋此刻温柔，不敢轻易有动作，像是怕破坏了气氛，一时间什么过往都忘记了，只有心跳声，越来越快。路嫣然慢慢阖上了眼睛。前世萧宁轩也是翩翩少年郎，背对着万家灯火，双眼含笑，对她许下承诺。她便迷失在那一句一句的承诺里，相信这个男人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可神医谷众人惨死那天，她大梦方醒，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这一世她本早已对情爱之事心如死灰，不再有所奢望，但此刻萧渊洲温热的手掌，又让她几欲沉沦。他们本只是一场交易，她帮萧渊洲保住性命，助他夺得皇位，他答应他护神医谷安宁，使萧宁轩不可好死。她本来不该动心的，但一起经历许多事情，到了此时……她该相信他吗？路嫣然一时心乱如麻。……陆小婉终究没有熬过这个秋天。她死的那天晚上，路明知一下子苍老了十岁。陆小婉声声泣血，道。“老爷，婉婉别无所求。只是——”她眼珠子一转，落到了早已泪流满面跪在床边的两个孩子身上。“哥儿和姐儿无辜，以后没了娘亲，以晋王妃对我的怨恨，怕是少不得要朝他两下手啊，还望老爷看在你我的情分上，一定要护好他两，我也算安心了。”
路明知握着她瘦到皮包骨头的手，含泪点点头。“你放心。”
等陆小婉最后一丝气也没了，路明知一瞬间崩溃。“婉婉！”
两个孩子哭声也抑制不住。路明知又想起那日路嫣然高高在上的模样，他眼里是浓郁的恨意，恨恨喊道。“路嫣然，你害死了婉婉，我不会放过你的！”
这边路嫣然听了陆小婉去世的消息，她内心毫无波澜，只默默抬头，夜色如墨，但见皓月一轮，四周无星。她心说：母亲，如你所愿，陆小婉不得善终。又合掌在胸前，心里头祈祷。希望您一切都安好。……那日萧渊洲似乎也觉得不妥，面红耳赤地跑了，心慌之下，也没注意到路嫣然的神色，回房之后，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耳朵尖都是红的。自那之后，萧渊洲像是有意避着她，日日在房里闭门不出。路嫣然自己也心乱如麻，理不出个头绪来，也有意避着他，故自那日来，两人见面甚少，不小心碰见了也只打个招呼，便各自跑了，倒显得气氛诡异起来。宁太妃听了两人近日的奇怪相处，差人问萧渊洲是不是吵架了，萧渊洲忙让她安心，说感情好得很，让她放心，宁太妃这才安下心来。边关城外，铁蹄飒飒，卷起漫天黄沙，一支长箭破空而来，插入城墙。守城人忙打眼望去，正好瞧见为首之人提缰勒马，挥手遥遥一指，指的正是城墙方向。此时金乌西沉，余晖尽洒，与黄沙遥相呼应，尽是苍凉之色。守城人心里大骇，忙用尽力气，长呼一声：“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