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老尸(1 / 1)

耳光不能杀人,耳光只是用来羞辱人的,但对江湖中人来说。却比杀人更狠。

还有一种比耳光更恶劣的羞辱,叫,冷漠。

外人看海清子,会觉得他生来踩踏的便是锦绣。

父母皆是成名悠久的世家子女,膝下仅有他一子,于是自小宠爱无比。他生就聪慧,三岁识千字,五岁能做诗,琴棋书射无不一学即通,却立志要习剑道,因天资卓绝,被神剑山庄庄主左丘鸣破例收为义子,传其神剑山庄世传的无上剑典,遂把原名海东竺改为海清子。九岁学神剑,十五成英名,十七岁下河斩下祸乱沙渭两河的恶蛟。行走江湖不过数年,败在他剑下的知名剑手不胜枚举。一时在年轻侠客中风头无两。

门中长老亦是对他无比看重,是以推举他代表神剑山庄出战五年一度的武林剑试大会。

他那时不过十九,剑术的造诣却已远超同门众师兄弟。本以为可轻易夺魁,不料第一场对阵,就飞快的败了下来。

而和他对阵之人,正是林戊。

他只觉自己已经在众试者中年龄为青,但林戊竟比他还要小了两岁。

自己的这场战败犹如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让从不喜欢正视别人的他牢牢记住了林戊打败他时的场景。那张少年青雉冷清的面孔,眼睛里甚至没有喜悦可言表。好像都不觉得击败了一个盛名剑手是一件振奋的事。只有在下场时才虚伪的对着他笑了一下,说了声“多谢师兄留手,今日赢的实为侥幸。”

往日的骄傲和自己被夸赞无数次的天赋一下变的可笑。他愣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不一会儿,忍不住呕吐。从此他开始讨厌林戊的脸。

那场剑试因一场突发事件戛然中止,所有人不得不被原地遣散,即刻返回门派。

彼时还没人知道林戊的名字,此战也在接下来发生的大事件中完全被埋没,无人知晓。

……

五年后海清子在昆仑山上再见林戊时,才知其是昆仑掌门入室弟子。这五年不断有武林新秀声名鹊起,林戊也于这江湖中闯出了自己的名声。

神剑山庄此时与昆仑交好,海清子一行人来是为向掌门何卫英祝寿。

他这些年想过无数次和林戊再见的情景,却没想到林戊会在正式场合中接待自己。他心中之怨本已被这些年苦修的剑心平消,所受之挫,也只需和林戊再一较高下证明自己即可。

可不料,本应两人相见剑拔弩张的场景没能发生。林戊和他交接时平淡自然,脸上微笑如旧。或许他本性淡漠,却已尽力表现出了亲和,礼貌,坦然。

这不是剑手与剑手相见应有的感觉。只是客气,只有客气。

哪怕是武功胜过对方,也应有所忌惮。狮子遇见豺狼尚且低吼,他难道已经把我忘了?他竟然如此瞧我不起?!

剑手的尊严化作满腔怒气,海清子心想,我要杀他,我一定要杀!这时有一个手掌搭到自己肩膀,一股浩然纯绵的真气传来,抬眼一看,是自己义伯左丘唳。

原来自己的手,已不自觉握紧了剑。

……

轰隆一声。回到现在。

本应该再无力气反抗的林戊,竟像是生出了无边力气,左手一挥,一掌打向海清子。海清子单掌相接,却难敌林戊此时的掌力,身子向后飞出。狼狈不已。

好在自身武功高绝,身子在空中一挪,用上乘身法卸掉了这力逾千钧的一掌,不至于撞到墙壁上。

未等他落地,林戊已扑身上前,举起右掌再打出。此掌来势更猛,海清子只好举剑鞘硬接,咔嚓一声,剑鞘断成数截,余势未消,继续打来。躲避之中,海清子看清了此时的林戊,他双眼通红,终于开始像一头野兽。

“告诉我!穆姑娘怎么死的!”

极度愤怒之下,林戊这一掌竟生出前所未有的力道。

无数气浪扑向海清子,夹杂着风雷奔势,使得空气不住爆裂。绝难避开。

危急之中,海清子不得不用出十成功力意图运用翻羽将这一掌掌力引开。

此时,他们所处的山洞终于在两大高手的连番轰击之下崩塌,两人所站之地土石断裂,携带着滚滚落石,将海清子林戊两人埋了进去。

……

另一处洞内,今宵古若不是今日所遇,他一生永远不会相信。

随着藤蔓生长,那骷髅胸腔里的心脏跳动越来越急。摸约六七个呼吸之后。骷髅眼眶中紫光一闪,整个身躯突地坐了起来。

此时今宵古周身仍在剧痛,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骷髅把头转向自己。随后,一只白骨爪伸出,搭在自己头上。

他心下大惊,想起小时候婆婆常讲山中妖魅吸人精血食人皮肉的事。紧紧闭上眼睛再不敢看,只道自己命已休矣。

但死亡的感觉并没来,反倒是身上的剧痛却像是被抽离了身体,顿时舒缓。头上骨掌仍在,但也没了别的动静。

半晌,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驱使,慢慢睁开眼睛,却又被吓的要魂飞魄散。那具骷髅,正直勾勾盯着他看。

刚要惊叫,却被骨爪用力一压头顶。立刻感觉全身瘫软,难动分毫,骷髅的口腔中涌出阵阵紫气,紫气牵动,颌骨一张一合,慢慢发出声音。

“小子,那果子是我散放功力化成的紫果,一颗便有常人六十年难修得的功力精华,你岂能有福消受?”

这声音如金戈摩擦声一般,说不出的刺耳难听。

见今宵古直勾勾盯着他,骷髅又开口:“放心,我不伤你,这紫果的功力我先收纳到自己神府之内,否则你不一会儿便会爆体而亡。”

眼前情景虽然恐怖,但骷髅口中直言却是要救自己,今宵古分不出对面这物是好坏真假。但自己显然是没能力在对方手中做什么别的事,只好听之任之,再作计议。

莫约一顿饭功夫后,骷髅手掌从今宵古头上移开。此时身上的疼痛已全然不见,身体虽然疲软,但是手脚都能动弹,暗运一遍内息,也觉无不适之感,心中宽慰。口中道:“谢谢前辈。”

说罢要从藤蔓中下来。可方才藤蔓生长时他的手脚身躯都被牢牢缠住,挣扎几下才想起藤蔓虽柔软,却结实异常。凭自己之力全无可能从中挣脱,心中暗暗叫苦。

看他如此,对面骷髅嘿嘿一笑,伸出指来一点藤蔓枝条,不见用力,整株藤蔓却如蛇般扭曲震颤,即刻断为寸碎,铺落在地上。

今宵古一经解脱,心中胜喜。再看那骷髅,只见它已盘膝而坐,周身紫气环绕,闭目用功,再无动静。

今宵古不禁心想此时莫非绝好的逃跑良机,张口喊了两声前辈,见骷髅未作答。转身欲奔向来时那个井口。但奔出两步,却想到;我来洞中行了不知多久,此洞交错复杂,入时亦艰难,前面横冲直撞早把来时的路给忘了。此时回返,不说眼前这骷髅大王会不会运功完成把自己逮回来吃了灭口,就算是它没来追,我又怎在这洞中生存,坚持到重见天日?

心中计较一番,暗道还不如信了骷髅是好人,坐着等它,反正只要骷髅有杀他的意思他就立刻运功震碎心脉死个痛快。

他这一等,足有一个时辰。骷髅身上生出的紫气越来越浓,如云似雾弥漫整个山洞,又过片刻,紫气内收,重回骷髅体内。

骷髅身形一晃,站起身来,把手背于脊柱后。面向今宵古张口道:“很有种嘛小子,居然没跑,你哪来的?”

背负双手本是前辈见晚辈常有姿态,只是一副骨架做起这个动作来却显得尤其好笑。和他相处已有半日,今宵古处开始时对他的恐惧早已不在。压住笑意,低头答道:“晚辈今宵古,是仙霞派修于通的弟子。”

这骷髅在这洞中不知待了多久,今朝之事全然无知。它声音恐怖刺耳,但始终没有表现出害人的意思。今宵古慢慢将今时之事,以及自己因何而来一件件给他说清楚。

两人交谈中,得知此骷髅是六百年前一个道人,名号紫阳真君。他自幼修持,潜心学道,观天地大道有所领悟,于是闭关思索。集道家真传法门,创出一套《大日紫阳真经》。以真经妙义,或可突破人肉体之限,以身化气,与世长存。

他告别徒儿亲友,找一处洞穴,封闭洞口,一边完善真经,一边修炼。数十年后真经大成,功行圆满,他亦运行真气,肉身渐渐剥离身体,化为紫气,去形还神。未想到运功到后期,衣物发肤内脏都慢慢霞变,露出骨骼时,突然意识到,运功需吞吐天地之气,由内经外脉运行才能与继续,如今经脉血肉已化为霞气,陡剩骨骼,骨骼如何吐纳?若不吐纳,骨骼遗下,自己变化的紫气又怎能完整?

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极大的错误,于是忙收起神功,意念留守心神。终于保得神识完整,身体以骨架之貌残存。

而身体化作的紫云,无神识牵动,只能当作普通的云雾,任其飘荡。

他自己,也在这变故中变得半人半鬼,已无法吐纳修行,只能苦熬岁月,一生所学所知,才华风流,皆销匿此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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