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令到下午才传到牢里,王景隆被无罪释放了。
出去前,王景隆还特意去看了眼关在最里面,被重重铁索锁住的云卿,嘲讽了他一番。 可惜云卿大约是昏迷的状态,说来说去也是枉费口舌,多走的两步路倒是牵动了他的伤处,让王公子疼得呲牙咧嘴的。 上回多亏了管家来得及时,又有顺天府尹蔺琪的照顾,那二十板子才没把细皮嫩肉的王公子打出个好歹,但着实也是吃了一番苦。 天知道王景隆当时有多后悔,口中早把满天神佛、孔孟老庄都求了个遍,可见这舍生取义之士真不好当。 昂首阔步走出大牢,王景隆本来也以为自己完成了如此壮举,不但斗倒了奸贼陆筠,还比他父亲多受了一顿板子,必定会得到更多君子们的热情迎接吧? 必定有人递上来一杯酒水,奉承他一句“极为光耀”吧? 谁承想,来接他的居然只有寥寥几人,君子会里的君子们更是少之又少,站在最前头的是他面色阴郁的父亲。 君子会成员们成日聚在一起,撺掇鼓动王景隆和童子墨的那些事,王琼已经告诉了各家长辈。 这会儿君子们正在被关家里呢,恐怕自身都难保,当然不能赶来祝贺王景隆出狱了。 见王琼黑着脸,王景隆赶忙缩起脖子,生怕挨了骂。没想到他父亲竟然破天荒的没有骂他,只是替他谢过了周围接他出狱的人,便上了马车。 车里铺了厚垫子,王景隆侧着身缩在角落里,有些担忧地用余光望向父亲。 “景隆。”王琼微微掀起帘子看向窗外:“这些年来,为父只教你读圣贤书,是希望你做一个正直之人。”
王景隆低下头:“是,儿子铭记在心。”
“但是为父却忘了教你人心难测,要提防有人利用你的正直,去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父亲这是说……童兄吗?”
王景隆抬起头。
王琼深深地吸一口气,看向死里逃生的儿子:“景隆啊,今后你就不必留在北京城了,今夜为父便命人收拾你的行李,明日启程去南京找你兄长。”“父亲!”
王景隆既惊疑又不解:“为何要儿子去南京?儿子想留在父亲身边尽孝!”
王琼板起脸,把眼中的不舍抹去:“住口!为父说你去,你就得去!从今以后,再也不许与那些什么君子会的人来往,尤其是童子墨!”
可当父子俩回到府上时才发现。 王景隆已经不可能再与童子墨来往了。 …… 尚书府的后院小池里出现了一具浮尸,当惊慌失措的仆役们捞起来看时,发现那正是王景隆的结义兄弟,失踪已久的童子墨。 尸体是在王琼家中发现的,于是王琼杀害了童子墨的消息不胫而走,晚饭前便传遍了四九城。 童子墨其人,虽然还没有正式官衔,以前也不过在春坊挂个虚职,如今候缺更没什么名气。 但无论如何,他也是个有功名在身的进士,是士农工商里的“士”,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人杀害,朝廷颜面何存呢?他的同乡、同学、同科们又颜面何存呢? 更别说如今王家父子都坐过牢,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儿,王琼立马反应过来,有人要害他们家! 为了显示清白,王琼命人去赶紧请顺天府府尹,蔺琪接了报案,一脸“怎么又是你们”的无语表情,命手下师爷把尸体领走了。 对于童子墨之死的情况,王家的人是一问三不知。 王琼自然不承认:“老夫堂堂礼部尚书,饱读圣贤之书,虽与此子有些恩怨,又岂能动杀心?必是有奸邪之辈以此陷害!”
王景隆大哭了一场,他这几日都被关在牢里,被免除了嫌疑。他当然也无法相信,父亲会杀了结拜大哥。 又遍查王家内外仆从奴婢,竟无一人知晓半点线索。 天色从明到暗,月亮逐渐升到中天。 蔺琪一干人头大如斗,只得暂时把案子放下先回去休息。一路上蔺琪还喃喃自语着:“难不成这童进士的尸体是从天而降,飞到王家池塘里的吗?”
还没查出个头绪,满天飞的流言便飞进了宫里。 次日一早,便传到了朱厚照的耳朵里。 “又是王琼,又是他们家!”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朱厚照的脾气那是一点就爆:“给朕把顺天府尹找过来!”
…… 而在那之前,得到了陆淇点拨的魏诚,终于请来了刘瑾。 “诚儿爷这是何必呢?老奴伺候您是应该的,可当不起您的一个请字。”
刘瑾下了马车紧走两步,向魏诚施礼道。
魏诚早等在了院门口,脸上带着些不自然的僵硬:“来,请进!我请人准备了好菜,今天晚上公公不当值,多吃些!”“多谢诚儿爷抬举!”
刘瑾迈步进入院子,屋门口点着一盏灯,照得见院里花团锦簇,檐下摆着口鱼缸,云色月影倒在其中,仿佛鱼在天上游。 “好景致!”
刘瑾抚掌而笑:“这是陆侍读的院子吧?”
魏诚的眼睛失神一瞬:“是的,皇兄将这处院子赐给了我。”
“那诚儿爷可要好好打理啊,莫要辜负了如此美景。”
“那是自然。”
魏诚勉强地笑笑。
进屋,堂下一张八仙桌。桌子两边点了香炉,烟气袅袅。里间门上垂着纱帘,帘后是一面屏风。 桌上美酒佳肴摆得满满当当,又有一壶老酒放在坛子里用冰镇着,斟上一杯,酒香四溢。 “嗯!好酒啊!”刘瑾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回味无穷地摇头晃脑:“清香甜软,这是杜康?”
魏诚眨眨眼:“这都能尝出来?”
“当然啦!这杜康酒是老奴家乡所产,老奴像您这么大的时候也常吃呢!”
说起故乡的事,刘瑾顿时眉飞色舞起来,用怀念的目光看向杯中之酒。
良久,刘瑾才感慨似的叹口气:“唉……人老了,时不时地就想念家乡。”魏诚再给他斟了一满杯:“家乡回不去,就多吃些家乡的酒吧!”
“好好!”
酒过三巡,刘瑾的老脸上飞起红云,闲天也聊了一箩筐,就连一些外人不知的宫闱的琐事都说给了魏诚听。 魏诚不会喝酒,只顾着给刘瑾喝酒夹菜,这时见差不多了,才假装无意地问起:“原来还有这般秘闻呐?可是我倒好奇……先皇爷驾崩时,您有见着吗?”
“咦?”
刘瑾迷瞪着眼看向他,把魏诚看得额头见汗,才哧哧笑道:“诚儿爷怎么也问这个?”
“也?还有谁问过这个问题?”
刘瑾摇着头:“不可说,不可说呀!”
魏诚忙抱住刘瑾的胳膊:“刘公公,可不兴您这样的!好公公,就告诉我吧!”
被摇得受不了,刘瑾才无奈地摸摸魏诚的头:“我的小爷,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保证!”
“上一个这么问的,是你陆大人。”
魏诚的眼神瞬间犀利,戏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