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山位于京郊,山上大小道观、庙宇几十间,隐于林木之间,四季香客不断。 近几天,因着战事将起,香客比往日少了,但陆陆续续的,还有一些人来参拜。 无论是三步一拜,还是行色匆匆,皆是各管各的事儿,没有人去操旁人心思。 越到山上,香客越少。 而那秋冬清晨浓重的雾气,萦绕在周围,越发显得寂寥。 山顶,迎着风,秦鸾望向京城。 雾气未消,视野不清。 她笑着与身边的林繁道:“这般登高看雾,好像回到了天一观里。”
林繁转头,看着她,听她说观中旧事。 天一观在泰山上,一年四季气候各异。 书上提起仙人,都要说腾云驾雾,以彰显仙资。 秦鸾小时候当然也听过。 上山后,无事时就琢磨,这云雾缭绕下,她一个连符都画不好的小道童,也厉害起来了。 “我这么想,就这么和师父说。”
秦鸾道。 林繁很喜欢听她说那些琐事,便递着话:“然后呢?”
“然后啊,”秦鸾的眼睛弯了起来,“师父递给我一把蒲扇,让我去扇炉子。没用的小道童徒弟,就只能看着丹炉。”
林繁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们两人是来居高、观察京中状况的。 做村镇里寻常的老百姓装扮,在上山的香客中,一点儿也不显眼。 待走到山上,周边几乎没有其他人了,在等待雾散的过程中,说些趣事打发时间。 对林繁而言,知道自己身份,到入主皇城,这条路已经走了九十步。 余下的这十步,比之前的那些要难走得多。 京师近在咫尺了,进城的法子有很多种。 直接进攻,甚至毁城墙;持续施压,逼得城内粮绝;等着黄太师他们在城内拖后腿,闹出动静后里因外和…… 手段很多,各有利弊,但是,林繁与永宁侯想要的,除了稳妥,还有尽量平和。 因此,他们需得更多地观察京师状况。 瑞山无疑是个观察的好位置。 并非不相信斥候的能力,但林繁想自己亲眼来看看。 秦鸾亦想上山来走走,永宁侯一听,也就应了。 守备京城的忠勤伯没有出来应战的意思,更没有大肆在四周搜查,只那几个零星出来调查的斥候,根本不是林繁的对手。 东边,等候已久的日光终于从云后冒了出来。 随着旭日升起,浓雾渐渐散开,京城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城门上戒备着,”林繁指了指,与秦鸾道,“进出城都排了长队。”
秦鸾看着,道:“等我们大军再往前压,城门就该彻底关上,不进不出了。”
林繁颔首,又道:“城墙上的守军也比以前多。”
秦鸾仔细看了看,问道:“守军好像在囤什么东西?”
“石块,”林繁道,“对付云梯用的。”
两人对着所能发现的各种状况,分析了一番。 不得不说,忠勤伯很用心,备战工作极其周全,一副要与进攻的大军僵持到底的态度。 “他们想等四方支援,”林繁道,“赌我们撑不过这个冬天。”
这几天,京中通知各地州府调兵进京救援的消息,斥候们也得了不少。 老侯爷一点不担心飞门关。 毛固安摆明了不来掺和,老老实实守着西州城。 刘贲则是自己人,他若带兵前来,不止不救京师,反而会跟着老侯爷一起打京师。 而各地府兵数量有限,真聚在一块,也缺个能领头的人物。 最要关注的,反而是驻扎在南境众城里的守军。 只是,他们的第一要务是守,不让南蜀人找岔子,即便来救京师,也不会傻乎乎到全员出动。 秦威坐镇祁阳城,既是保林繁、永宁侯这里的退路,也是提防南境兵动。 至于后续的粮草补给,平阳长公主手里,这么多年的积攒与准备,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与粮草。 因此,京城里想要等到他们所希望的驰援,很难。 林繁观察仔细了,笑着与秦鸾道:“走吧,下山了。”
秦鸾应了声,转身间,手腕被扣住。 她抬眼看向林繁。 山上的风,已有深秋的凉意。 日光落在林繁身上,带了一层绒绒的暖色,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 手腕上的力量往下滑,秦鸾会意,五指轻轻一扣。 “走吧。”
她抬起相握的手,挥了挥,笑道。 笑意从唇角溢出,林繁牵着她,往山下去。 京城,南门下。 忠义伯冷眼看着进出人群,阴沉着脸往如意坊去。 今儿的如意坊,守备与行人多。 有人认出了忠义伯,忙上前来行了礼。 忠义伯定睛一看,正是京卫指挥使司的人,想到自家那刚刚被停职了的儿子,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晦气! 晦气至极! 万承本就只在衙门里挂个职而已,就因为与永宁侯府的关系好,被打发回家了。 憋着气,忠义伯没心思在街上走动了,让小厮寻了顶轿子回府。 一绕过影壁,忠义伯迎面遇上了万承。 万承拱手唤了声“父亲”。 忠义伯道:“我先前去城门前看了,一日比一日严,等反贼大军再近些,恐是不能进出了。我很担心你母亲,她一人在庄子上,万一遇着什么事儿……” 万承垂下了眼。 他知道父亲想把母亲接回来。 这话亦不是头一次提了。 此前,父亲是忌讳定国公,才默许把做错事的母亲送走。 等皇上把定国公定为反贼后,父亲不用在担心那些,就已经提了一次。 万承拒绝了,理由是状况不明,起码得等大军班师回朝再看。 前一阵,林繁摇身一变,成了皇太孙,父亲又提了一次,万承还是给否了。 他说的是,皇上为了反贼一事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处发泄,您要一意孤行,我也就大义灭亲,往御前说道去。 话说得很重,把忠义伯气得不行,但也作罢了。 今日,父亲再提起来,用的是苦肉计。 这计策,万承先前就琢磨过如何应对,便道:“他们围京师,不会去动边上的村镇庄子,反倒是城里,许是会乱起来。说真的,若非父亲您爵位在身,此刻离京不合适,我都想送您去庄子上,比城里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