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妤出现在会客厅时,日头高照。秋香和春露都心疼她连日操劳,并未准时喊她起身,凤妤足足睡了两个多时辰。
苏掌柜和李掌柜已喝过六盏茶,点心也吃过三回,天气燥热,两位掌柜也等得心头烦躁,骂了秋香和春露近半个时辰,秋香和春露却拦着不肯让他们吵醒凤妤。 苏掌柜想要往里闯的时候,春露强硬拦住,“主子就是主子,她想何时见你,你就要乖乖候着,若是想不等,随时可以走,我们不拦着。”李掌柜比苏掌柜要理智些,拉着他在客厅里的等着。 “小舅久候了。”
凤妤身穿橙黄雪纱夏装,头戴珠花,打扮雅致却又不失贵气,轻移莲步而来时裙摆轻轻荡开,如步步生花,“阿妤昨夜忙碌,起得晚了,您别见怪。”
苏孟韦是苏氏宗族的后代,父母和妹妹死于水患。苏明不忍见他孤苦,把七岁的苏孟韦带在身边抚养,他比苏月娇小四岁,在江南苏家被当成苏家少爷抚养长大。苏月娇出嫁后第六年,苏孟韦弱冠,苏明把他派来管理十二州。 如今,他是西洲盐铁司的铁官,兼苏家商行十二州总掌柜。 凤长林在醴陵为官时,苏孟韦来醴陵见过凤妤三次,凤妤去京都后就没在苏孟韦。 “几年不见,小阿妤及笄,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小舅都快认不出来了。”
苏掌柜笑意慈和,不见一点等候时的烦躁,也非常自然地受了凤妤的礼。
苏明只有苏月娇一个女儿,他是出了名的儒商,在江南商界地位首屈一指。苏氏宗族都受他庇护,族人担心家业旁落,数次提议过他把苏孟韦过继,或从族中过继男丁。苏明出于各种考量,都没有答应族人请求,这份家业仍是不顾族人反对,留给独女苏月娇,并在苏月娇出嫁时,把苏家一半产业都当成苏月娇的嫁妆。 此事在苏氏宗族还引来极大的抗议和争论,凤妤幼年时也略有耳闻。抗议和争论,直到凤姝和谢璋定亲后缓缓平息。 李掌柜也向凤妤见了礼。 “我在锦州往西洲送了三次召令,不见小舅和李掌柜,本以为你们欺阿妤年幼,威仪不足。到了西洲方知,原来西洲局势复杂,小舅和李掌柜诸事繁忙,阿妤倒是能理解。”苏孟韦说,“小舅若知道阿妤来西洲,定来相迎,昨夜匪寇和府兵冲突,形势凶险,阿妤受惊了。”
“王爷派了亲将和铁骑相护,倒谈不上受惊。”
凤妤说,“姐姐婚前,已把十二州商行交给我,宁州铁骑需要兵器铠甲,西洲铁矿是重中之重,希望小舅和李掌柜能配合我。”
苏孟韦和李掌柜对视一眼,李掌柜说,“姑娘言重了,我们西洲铁矿一向以宁州铁骑为重,即便谢家叛出燕阳,商行仍会供给兵器铠甲,姑娘只要说一个数目,我们如期奉上。”
凤妤有点意外,本以为小舅和李掌柜会在此事上横加阻拦,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神色微顿,“行!”
李掌柜把西洲铁矿的账目全部递交上来,有三箱账册,“姑娘,这就是五年的矿产账册,出产,冶炼和运输,都在这了,您可以慢慢查看,若有看不懂的,我再给您解惑。”
凤妤挑眉,“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却人生地不熟,凤妤也不急躁,她和两位掌柜谈了西洲的农桑,经济,他们也知无不言。凤妤邀请他们一起午膳,似是知道他们初来乍到,物资不足,苏孟韦和李掌柜送了许多物资过来,有瓜果,米粮,锦被等等一些日常用品,解了秋香和春露的燃眉之急。 两人有事要忙,并未留下和凤妤用午膳,等他们走后,秋香说,“姑娘急召三次,他们都没去过锦州,如今要铁矿给铁矿,账册也主动送上来,难道昨夜姑娘杀了祝盛良,震慑住他们了?”
“不好说!”
凤妤问,“春露怎么看?”
“有鬼!”
凤妤若有所思地看着账册,“我也这么觉得,春露,你跟我这么多年,在我身边管起居太大材小用。张大从州府那边拿来户籍房屋土地资料后。你去管他们统筹,整理过后再报给我。”
春露一怔,“姑娘,我……我能行吗?”
“试一试!”
“好!”
春露眼里有光,“我一定不负姑娘所托。”
南宫衡撒手不干,府中的师爷和幕僚们回避,府衙对凤妤完全敞开,暖阳带着铁骑进驻府衙,府衙府兵们若愿意接受改编,就由暖阳来改编,若不愿接受,离开府衙自行谋生,城中居民一视同仁。凤妤承诺西洲所有城民。 平均地权,耕者有其田。 一连三日,凤妤都在看矿区的账册,有几处看不懂的她标识出来,请教了匪寇里擅长冶炼的工匠,账册里记录的冶炼损耗和工匠说的几乎一样。 与此同时,春露在几位大当家的协助下,安排好一万多人的住所,登记归档工作,城中田地也根据人头来划分耕种。暖阳代替州府发布新令,城中统一管理,他和陈江东带人登记城中原住民,分配土地。 城中原居民对他们极其排斥,西洲荒废后,留下来的居民要么是贫农,靠自己开荒的土地过活,要么就是府兵的家人,或是有些不舍得离开故土的百姓。富绅早走得一干二净,城中的田地也随他们开荒,如今要重新分配,开垦,原居民说什么都不肯,几千人和铁骑发生冲突,坐在城中抗议,有妇孺,有老人,也有孩子。 在他们眼底,凤妤等人就是来抢夺他们家园,土地的敌人,她们和土匪没有什么区别。 “姑娘,他们分明是被人煽动的。”
陈江东脾气暴躁,“末将带人武力镇压,别和他们客气。”
“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我又不是暴君,武力镇压做什么。”
凤妤早就想好对策,“春露,你就告诉他们,配合登记归档,他们如今耕种的土地都属于他们,按亩数交钱。能耕种多少,凭他们本事。”
她和谢珏原来在宁州谈的时,多是纸上谈兵,在西洲实践过程中,她会根据民意修改政令,宁州还没开始施行新政,西洲就是谢珏和凤妤的实验城。凤妤又细化土地政策,以户为单位划分土地,每一户都得到耕种土地。土地属于州府,不能买卖。 若城民想要多耕种土地,向州府租赁,租赁价格是一亩地一两银子,已是非常便宜,州府鼓励百姓多耕多种,除了指定种植外,并不干涉。凤妤深谙自由经济的道理,用这一套理论套在农桑上。她汇总和细化后整理成册,派人送到宁州。 谁知道她刚送出去,谢珏也送来了他在宁州实践时遇阻细化的条款,土地这一条竟和凤妤所想一模一样。宁州毕竟有大军驻守,问题暴露出来也容易摆平,谢珏把自己遭遇到的问题和解决方案,全部汇总给了凤妤,供她参考。 “真是及时雨!”
凤妤轻笑,二公子真的武能定国,文能安邦。
凤妤修改政令后,原居民抗议声减弱,就在居民们犹豫着是否要投靠凤妤,还是依附盐铁司而活时,城中发生了一起恶意械斗事件。 张虎的弟弟张猛和原住民起了口角,然后发展成械斗。原住民占据城中最肥沃的土地,本来就引来匪寇们不满。如今凤妤还专门为他们妥协,修改了一条政令,虽是这条政令有利于所有城民,匪寇们心中也有不忿,总觉得是这群原住民拿乔,姑娘已为他们破例,他们还给脸不要脸。 原住民是原来匪寇,他们是后来的匪寇,双方本来就互看不顺眼,且曾经都是悍匪,这几天在城中互有摩擦被化解,双方心中都憋了一股气的,一句口角就演变成伤械斗。 悍匪们的械斗,很容易就发展成群殴,且全部动了军械,幸好陈江东一直都派人巡城,发现群架后迅速镇压。 械斗虽造成双方流血,幸好也没造成伤亡,只有两位原住民伤得比较重,这事是张猛起了头,原住民想着凤妤肯定偏帮自己带来的人,根本不指望她能主持公道。 凤妤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府衙庭中,按着张猛重重打了二十大板,张虎领着被打得鲜血淋漓的张猛向伤者赔礼道歉,还赔了一袋土豆,此事算是平息。 此事过后,原住民们开始陆陆续续配合春露登记,也接受凤妤提出的土地政策,春露仅花两日就统计完毕。 南宫衡听到此事后,心情极是复杂。 这群原住民曾经也是匪寇,且有儿子如今就在盐铁司,近日又被盐铁司怂恿故意和凤妤作对,扰乱凤妤对西洲的治理,谁想到一场械斗,不偏不倚的处置就令他们服从。 事实上,西洲已有三年,没有律法管束。 在这座城中,盐铁司就是王法,他们杀人放火也能免于责罚,不管他们和谁起冲突,只要和盐铁司攀亲带故就能赦免,律法形同虚设。 凤妤说以律治理时,原住民们极其不屑,且发生械斗后,也没想过凤妤会为他们主持公道,自然而然地觉得凤妤会维护自己人。 谁知道凤妤却把张猛打得鲜血淋漓,重病难起。 南宫衡想,他真的能相信这位刚及笄的三姑娘吗?她能秉公处理城民冲突,又能顾忌原住民的权利。他本以为凤妤会直接用铁骑来暴力镇压所有人,实行暴政。 幕僚说,“大人,或许……我们可以和她试着合作。”“本官绝不屈从!”
南宫衡仍是忠心耿耿,凤妤进城后,只有当晚用武力镇压纷乱,后来都是以理服人,匪寇们和原住民频繁摩擦,也不曾偏袒。
可他仍不想背叛自己的信念。 凤家府邸中。 凤妤给张猛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药,张猛却哭天喊地,“姑娘,你黑心肝啊,我是听命闹事,奉旨械斗,你怎么真打呢?哎哟,哎哟……疼死了,疼死了。”张虎在他头上抡了一拳,“别嚷嚷,你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姑娘自导自演吗?”
凤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