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1700米之下的空气通道中的空气慢慢汇合成一个个巨大的气泡体,一万多米的不等压气柱被海水截断成若干段,9500米以下的段落被挤成若干大小不等的气团,缓慢下沉,最终贴附在海底表面。
海拔模糊标点面以下、-1700米以上的空气垂直上升,冲撞到浮岛底部,又从浮岛四周边缘冒出水面。 浮岛剧烈震动,好像随时就要解体。冲出海面的空气在浮岛周围造成海水沸腾的假象,远观还以为那里的海水被什么烧开了,正在煮着一座钢铁之岛? 其中一个电梯厢里的十五名安保人员不知算不算是幸运的,他们在惊恐中不忘抱握紧了怀里的治安武器。一个巨大的空气团在水下7100米与他们相遇。那团直径超过20米的空气泡,在上升过程中不断膨胀,顶面正与电梯厢的底面迎头相撞。 越转越慢的电梯厢中的人们渐渐恢复清醒的意识,突然他们的头盔一齐撞到电梯顶上…… 这十五名安保人员应该是幸运的,他们还没有落到海底时,人已经死了。 那些慢慢坠入海底的,只有在氧气消耗的数字变化中,等待永远也无法开展的救援。 方圆850米的岛面上到处堆满了城市建设的原材料,长期的零事故率和人们对技术过分的乐观及自信使人们已经不如何在意浮岛的‘满载排水量’。 浮岛建设之初是以设计无载排水量(以功能完备之后浮岛空重为标准量)吃水深度为15米(此深度设计一个重要的设计考量是为各型水下探测器及小型潜航器设置水下泊靠码头)。水面以上部分岛面平台设计标高为18米,种种原因实际建设高度调整为21米。 事故发生后的数分钟内,岛面平台已经与水面吃平。增加的吃水深度,正是浮岛的载重总量,或者也是通气道的额外承重量。 当时在岛人员总数为7652人。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全智能系统警告浮岛超重,存在沉没风险,建议马上全员撤离。 还有一个更大的危险,全智能系统没有提及,或许是通过事态分析后,大概它认为警告力度已经达到人们危机意识的足够程度,不必多此一举。 水空饱和撤离人数只有1500人,浮岛请求联城三岛增援,但他们也吓坏了,已经开始组织撤离,正自顾不暇。 首批救援直升机最快也要一个半小时后才能到达,至近的一艘游轮在三小时航程之外,如果时间来得及,那艘游轮把所有多余的东西全扔到海里的话,700人的标准载客设计空间内至少可塞得下6000人。 那是一艘后期改造的综合测量船,隶属于‘地球生态拯救协会’,是一艘私人捐赠的游艇,地球生态拯救协会给该船取名叫‘蔚蓝先驱’,与该组织曾经一艘失事船只同名。 综合测量船接到求救信号后,考虑种种可能的后果,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前往救援,岛上高层的有心人在通话中听出该船有所顾虑,多留了个心眼儿,谎称恭施怀闽教授还在岛上。 蔚蓝先驱号立马改变航向全速驶来,途中不断向海中抛物,以为航船减轻重量。 浮岛上的城建材料不断被推入大海,岛在飘摇中慢慢上浮。十架军改货运直升机,满载浮岛高层及高级别技术人员等600人已经升空而去。数艘临时救生船上爬满了人,船只离岛时还有人往船上跳。 有人扒着船舷,但甲板上挤满了人,爬不上去。那人在攀爬中抓住一名女性的胳膊把她拽落到海里,船上的人愤怒地踹他的手,碾了几脚后那人手指受伤失力就脱手掉了下去,那名被拽落的女性才浮上水面,那人又爬到她身上把她压到水下去了。 船已经严重超载,甲板上的人借着愤怒把扒船的人全踹进水里;此举也平息了船上人们的怒气。 很多人跳船落海,个别人助跑跳船,但被甲板上的人墙给弹了回来又落到海里。 岛内部正在疏散的人透过没入水中的窗口看到不断有跳海的人双腿像触手一样在玻璃窗外突然伸出,又像蛙腿一样蹬水上游。有少量血水混在海水中,有人受伤了。 一部分人重新爬回岛上,一部分人沉了下去。不少人在水里游着,海岛上浮,他们已经够不到岛的边沿。 没有人向他们抛掷救生设备,也没有人向他们抛下救生绳,没人顾得上他们。 巨大的浮岛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浮岛。它庞大的身躯结构中不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响,这更让岛上大部分一时无法撤离的人员恐惧抓狂。 每个人心中不断向各路信仰的、听说过的、在无知中已知的、未知的‘神明’祈祷,只要这只巨大浮体能撑到救援的到来。 岛周围的海水不再‘沸腾’,多数人略感心安,以为形势开始稳定好转。少数人却在更深的恐惧中陷入绝望。 那些底层技术人员停止了心中的祈望,一切都将结束,来不及了! 怪声自水下传来,仿佛海底巨兽的嘶吼? 不幸潜在水下的人在生命即将了结的时刻向下方恐怖的发声看去—— ——一个巨大无比的‘水母’,晃动着它那仿佛比浮岛还要辽阔的上帽,在黑暗中浮现,快速浮游而上,越来越大,顶着一片朦胧的银光…… 浮岛慢慢上浮,岛面上到处都是人。随着海岛的不断抛重,混乱也渐渐平息了下来。人们没那么慌了,不少人眼中露出获救的希望。浮岛发出的怪声似乎也减弱下去,它的结构正转而稳定。 有人想到还有许多人落海,正准备寻找救生设备,就听到海中哗然一片惊恐至极的叫声,离浮岛边缘较近的人们心脏猛地一搦! 紧接着岛面上的人们听到低沉的、海底怪异的嘶吼,连绵而上,迅速变大变响; 似乎是一只被灾难吵醒的海怪,恼怒地吼啸连连,它怒而上游,张开它那比海岛还大的巨嘴,势必一口将这作死的海面之物吞之而后快! 海势震动,仿佛天势也在震动! 落海的人们在最后的惊叫声中飞上高空,他们在惊恐中惊异地看到,海岛上的人们也飞起来了,岛却还在下方?! 一瞬后,数千人在上击暴流中像翻飞的树叶,又在内卷的气旋中混合碰撞着落向海岛的中央! 好多人在可怕的碰撞中粉身碎骨,空中弥散开一蓬蓬碰撞的血花和血雾。免于碰撞的人们比那在碰撞中失去生命的同伴多活了几秒,他们与那些死去同伴的尸体一起落在数十米下方的海岛坚硬的表面和凸出建筑物的棱角上,如同一滩滩摔在地上的鸟粪。 浮岛撞上海拔-96米的水面,发出痛苦一阵哀鸣,它的坚实结构承受住了如此巨大的冲击,四面腾起的巨浪又四面撞上锅形的水壁,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八十多米高的四壁向岛坠压而下,眨眼将浮岛吞没…… 数分钟后,浮岛浮出水面。岛面上空无一人,一切人类存在过的痕迹,全然被海水抹去。 海底又发出怪兽的嘶吼,连绵不绝,惊心动魄,再没人听见。 巨大的水母顶着银辉,晃动着向水面浮来;数分钟后,受伤的浮岛将在战栗中迎来第二次撞击。 或许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或许没有…… 电梯厢中挤成堆的工人摞叠在一起,直到压在底下的几个人没有了呼吸,还活着的人才勉强从堆摞的状态中恢复站姿。他们不想,又不得不站在同伴的尸体上,仍然拥挤不堪。他们或许能想像得到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的想像是片面的,又受自己心理暗示的误导。 这些人还在想是电梯发生了故障,很快就会有人来排除故障。 氧气正在快速消耗当中,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不时看电子屏显上的氧气存量。 他们几乎同时看到,那上面的数字刚刚从55%跳到54%。 人们的心都挂在电梯门上,总以为下一秒就会有人从外面打开它!每个人这样想的同时,又都希望其它人闭住呼吸,这样就可以节省下许多氧气。 有人忍不住提出,大家尽量减少呼吸次数和深度,立即遭到另一个人训斥。那人让他闭嘴,说少说话氧气还消耗得慢点。 没人在节省氧气,每个人都在暗暗作深呼吸,以保证自己身体的给氧量。 没人再愿意说话,那样会招致所有人的憎恶。 ……电子显示屏上的氧气标量跳到33%,厢内突然发出智能提示音:氧气存量不足,请及时补充! 显示屏上闪起了红灯。红灯使所有人不由屏住呼吸,心却在恐惧中燥灼起来。缺氧状态又使每个人都以为别人在偷呼吸已仅剩不多的氧气,又不约而同地做着同样的事。 一个女人终于精神崩溃,发疯般大声哭叫起来。 那女人是工人食堂的餐服人员,正是在同厢工人所在的食堂工作。这些工人与她彼此相熟,同厢某人是她的相好。 灾难出现预兆时,这些工人正在餐厅吃饭,女人在过道拖地。餐厅的大玻璃窗外幽幽闪烁的蓝光使每个人都提心吊胆,一边快速往嘴里扒着饭,就想着赶快吃完出去。 至于为何会有如此心理,谁也说不清楚,反正、绝对不是想着早点去工作。 突起的空气震动惊起了所有人!有人骂了一句什么,不料这一声咧骂一下击溃了人们心理当中的某样一直保持着脆弱平衡的什么东西!吃完的,没吃完的统统一起涌向餐厅大门。 女人呆在原地,两只手紧张地握着拖把,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高耸的胸脯大幅起伏着,傻傻望着鱼贯而出的人群,脑子里突然空了,好像什么也想不到了。 这时手腕突地一紧,身子随即向前倒去——某人穿过一排餐桌过来拉她,拉着她一同往外跑。 直到这一时刻人们才意识到他们是在跑向电梯,空气震动得越来越厉害,天就要塌啦! 某人咬牙使劲,两手大力戗住女人两瓣滚圆的屁股,十指深深陷入把那两瓣屁股推变了形,他肩扛头顶,把女人硬塞到电梯里,几乎是从人群的头顶托进去的。 电梯门关闭的时刻,还有很多人向这部电梯跑过来。但电梯门关上了,再也塞不下人了。 女人发疯了,她的哭叫声令所有人心里无比烦燥和憎恨! 不料某人一阵急促的呼吸之后突然掐住女人的脖子,咬牙切齿地猛摇她的脑袋! “闭嘴——!你给我闭嘴——!”满厢人的烦燥和憎恨一时消失!他们惊诧地看着这一幕,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女人被掐得喘不过气来,那双青筋爆突的大手就像一双铁钳般不可撼动。 两只大手的手背被女人尖利的指甲抓烂,鲜血从伤口中冒出来又流下去,淌在女人曾经雪白,此刻鼓胀得通红的脖子上。女人向上张着嘴,空气却吸不进气管,她脖子上的血管凸起,像皮肤下塞了一条粗大的蚯蚓。她两眼通红,内中的毛细血管全都显现出来,并且破裂了。 大手还在用力,某人仿佛对这女人有深仇大恨,他全身的力量此刻也仿佛都汇聚在两只手上。 女人双手渐渐无力,从血肉模糊的大手上松脱,抽搐了一阵就不动了,某人手上还在用力,嘴里怒骂不止。 紧顶女人后背的人使劲往外趔身,女人的躯体失了支撑,就摔落下去,从那双大手中滑脱。 某人的染红的双手擎住片刻就失力垂落下去。那趔开的缝隙随即合拢。 刚刚还在哭叫的女人消失了,就在某人的脚下。 厢内一时恍惚,所有人一阵死寂的惘然…… ……又仿佛那女人从未来过,她还在餐厅里……也许,那惊天动地的大动静不过一场虚惊,风平浪静之后,一切恢复正常,她还在那里拖着地,与人说笑,笑骂着谁的荤玩笑……某人从后拍响她弹性极好又立体感十足的圆屁股,女人圆润的双腮一红,腰枝似拒似迎,反手打中那人手背,嘴里低骂着俏话,两眼里闪动着丰富的暗示…… 没有人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指责某人的犯罪行为,没有人说话;一句也没有。 被挤到边缘的人想:最好他一直发疯,把除我之外的人都掐死,然后他来掐我的时候,我出于正当防卫,不得不杀死他……电梯忽然开了,外面是一片日光下的光明…… 每个人都感到脖子发凉,呼吸不畅。人们感到危机四伏,随时就会有一双铁钳般的大手冷不防扣住自己的脖子…… 存氧量降到13%。某人突然双手扣住自己的脖子,哮喘病犯了一般发出一阵诡异的喘气声; 某人仰着头,张大了嘴,双眼瞪得吓人,他脖子上的血管仿佛粗壮的蚯蚓,双手上的伤口血流不止……他满脸通红,眼珠一瞬间仿佛能迸出血来…… 有人开始疯狂敲砸电梯的门,门却纹丝不动,也没有人应门。旁边的同伴冷不防狂叫起来,从后面扣住砸门人的脖子…… 最后一个还活着的人满脸鲜血,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所有人都堆在一起,如同一堆废弃的脏衣服。 他躺在衣服堆里,无力地抬眼看了一眼显示屏, 那个1%忽闪忽现。 他的脖子被墙壁折成九十度,他极其憋闷,抽动般挺了挺身,想要使呼吸道顺畅些,但没有成功。 他的喉咙里发出怪声,似叫喊,又仿如是在嘲笑。 所有没被压死的人都死在同伴的双手和牙齿之下,除了他之外。 他是正当防卫,但电梯门没有开; 没有门外的阳光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