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过三点,余至明随熊竟医生来到心外科那位心脏移植患者的ICU病房前。 透过宽大的透明窗户,余至明看到患者的病床前围着五六位身穿无菌隔离服之人。 “这次试药或有不小的风险,我就让患者和家属说说话,免得发生万一。”
熊竟解释了一句,又轻叹道:“再没有起色,就是一步步的走向死亡了。”
“也权做预演了。”
说着话,他朝病房内的护士做了一个手势,就带着余至明去做准备了。 近十分钟后,穿着无菌隔离衣的余至明和熊医生进入ICU病房。 现场就换成了患者家属在病房外,透过窗户看着他们了。 一共六位家属,有三位老人,患者妻子,还有两个年少孩子。 他们的目光灼灼,满是祈盼,余至明都有些不敢与他们对视了。 就这位患者的医治来说,余至明只是一位纯粹的工具人,能做的事情廖廖。 他只能和家属们一起祈愿,这次熊医生配置的药物,能起到良好作用。 ICU病房护士把窗帘拉上了。 这是为了预防试药后,患者出现不良反应,需要进行紧急抢救, 这抢救过程,要避免家属看到,免得家属受到身心刺激。 此时的患者,或许在之前和家属交流中已耗尽了体力和精力,已昏睡了过去。 熊竟这一次没有带助手进来。 他自己动手把五分之一剂量的药物,通过口服和注射等方式送进了患者体内。 十分钟后,等药效全面发作了一些,余至明再次探查患者心脏。 一颗心脏,在微弱的跳动。 余至明慢慢的有了一种感觉,就像是一位奄奄一息的饥渴旅人,在沙漠中蹒跚前行,随时随地都有一头栽倒的可能。 唉,终究还是没有奇迹发生。 余至明在心中暗叹了一声,抬头看向了对面的熊竟医生。 正想摇头,余至明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两个年少孩子趴在玻璃上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满是担忧,还有渴求。 余至明再次把目光回到了患者身上。 相比上次,他明显察觉到,患者的身体状况又差了不少。 确实如熊医生先前所说,如果治疗再没有起色,不说其他,单这颗心脏再衰弱一些,很可能就直接崩溃罢工停跳了。 思虑片刻,余至明凝神静气,又一次对患者心脏做了探查和感知。 期待能找出挽救的可能。 再次探查了片刻,余至明模模糊糊的有了一种感觉。 似乎这颗心脏,变好了那么一丢丢。 如同在沙漠中快要渴死之人,终于找到几滴露水,喝了下去。 有效果,却效果聊胜于无。 余至明再次把目光投向了熊竟医生,缓缓说:“熊医生,患者自手术后到现在,一直在接受各种药物治疗。”
“身体是否已产生了足够强的耐药性?”
熊竟点头回道:“有这种可能。”
他随即醒悟过来,语带急切的说:“余医生,你的意思是,五分之一剂量的试药,因耐药性等因素的抵消,无法产生刺激效果?”
余至明道:“这个,我确定不了。”
“只是在我的感知中,相比前两次的试药,这次试药的正向效果,还是有一些的,只是太过轻微。”
“要不是我凝心感知,都察觉不到。”
这话,让熊竟变得纠结起来。 “那是我的配药不对,没有什么效果?”
“还是因为药量不足,又被耐药性抵消,而导致效果微乎其微?”
余至明提议说:“熊医生,验证方法只有一个了,让患者吃下全剂量药物。”
停顿一下,他又道:“我觉得,全剂量药物还是有些不足的,最好是一点五倍。”
“一点五倍?”
熊竟的眼睛直接瞪大了一倍,问:“余医生,你知道这一点五倍代表着什么吗?”
“就患者如今的身心状况,如果这药起不到我们预想中的作用,它就会变成催命药,能直接把患者给送走。”
两人话语之间,余至明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过患者的左胸口位置。 他一脸笃定道:“熊医生,你这次的配药,我确定能起到良好效果。”
“就是这药量……” 余至明又感知一番,说:“全剂量应该是不足的,我觉得最好是提升到一点五倍。”
“你觉得?”
熊竟语气里满是质疑。 余至明解释说:“熊医生,我不少时候做诊断,都是凭感觉的。”
“这么说吧,我运气还不错,到现在为止,我的感觉还没错过。”
熊竟眉心凝成了一个疙瘩,“问题是,这一次是用药,可不是病情诊断。”
余至明从患者身上收回手,沉默不语。 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如何决断,就是熊竟医生的事情了。 余至明也不好再给熊医生压力,因为他不能保证这次的感觉是对的。 再者说,这次治疗真出了问题,承担责任的是熊医生。 不是他。 余至明只有建议权,不好反客为主。 熊竟有些焦躁的在病房内来回走了几趟,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余至明。 “余医生,你今天在这里的协助工作已经结束了,可以先回去了。”
“我需要一个人好好的想想。”
余至明嗯了一声,朝熊医生点头示意了一下,就退出了病房。 他一出ICU,除守在外面的周沫和青柠在第一时间靠过来,患者家属也围了过来。 “余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我丈夫好点了没?”
“医生,我爸爸他?”
余至明迎着患者家伙或忐忑,或担忧的目光,回道:“没有变好,也没变坏。”
“熊医生还在里面思考医治方法……” 他又简单回了家属几个关切问题,就和青柠、周沫一起离开了心外科。 古青柠向余至明展示了一下手中提的象棋盒子,笑着说:“至明,象棋转让协议,曹先生签了。”
“转让价五万。”
余至哦了一声,说:“希望在他发热之时的下次检查,能有所发现。”
古青柠轻笑道:“肯定会有发现啊,还没有至明你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呢。”
余至明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你倒是比我本人还有信心呢。”
古青柠嘿嘿道:“当然对你有信心啦,这个信心建立是在一个接着一个被你成功解决的各种各样病例之上。”
“你就没有让人失望过。”
余至明呵呵的笑了笑…… 下午过四点,余至明一人回到了紫金苑小区租住处。 他稍作洗漱,就回了卧室休息…… 华山医院,心外科。 熊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在房门和窗户之间,踱步不停。 他已经这样持续半个多小时了。 思索无果的他,烦躁的长叹一声,下意识的伸手揪了一下头发。 等熊竟意识到不对时,手中已然揪下了三四十根头发。 这让他心疼不已。 本来头发就稀疏的很,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成光头了。 他又思虑了片刻,拿起办公桌上的手机,找到王春元医生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 “熊医生,有事?”
“还是那一位心脏移植患者,今天出了一些新情况……” 熊竟把下午在ICU病房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王医生,这可是一点五倍的药量啊,搞不好就要死人的。”
王春元在通话里反问道:“熊医生,你这么烦恼,是不是也认可了余医生的建议?”
这个…… 熊竟沉默片刻,说:“人的名,树的影,余医生已经用无数事例证明自己的医学实力,他的建议,我想不重视,都不行。”
“只是,这毕竟涉及到患者性命。”
“重要的是,这是心脏移植的用药领域,余医生他之前可没表现出这方面的能力。”
王春元呵呵的笑了笑,又问:“既然顾虑再三,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用药方案?”
熊竟解释说:“就患者的身心情况,需要一鼓作气,徐徐图之,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患者心脏已经不起多少折腾了。”
“按照我的配药剂量让患者服用,如效果达不到最佳,最终恢复的程度,就有限了。”
“再苟延残喘三五个月,意义不大!”
默然片刻,王春元在电话里道:“熊医生,如果你对自己的方案没有信心,就采用余医生的建议吧。”
“为什么?”
熊竟脱口而问。 王春元回道:“余医生有我们所有人都没有的感知能力,还有惊人的医学直觉。”
“虽说有些玄乎,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么说吧,如果在患者的病情诊断上,我和余医生出现了分歧,我会相信他,而不是相信自己。”
“因为余医生还没有错过。”
熊竟忍不住质疑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
王春元打断道:“熊医生,你对自己的用药方案都没有信心,那为什么不去相信一直正确的那一个人呢?”
停顿片刻,他又轻笑着说:“在患者的救治上,有时候是需要赌运气,开大小的。”
“比如你现在,要在一倍用药,一点五倍用药之间做出选择。”
“熊医生,想一想自己经历过的类似事情,你是否都选择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