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九到达M市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他走下大巴时,看着四周,感觉眼前的景物有点模糊。 他眨了眨眼,又感觉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戚九背着背包拉着行李箱,根据秦琛灿发来的地址,和无数衣着时尚的年轻男女们擦肩而过,找到一家店铺前。 他远远就看到一个圆筒形身材的男人正在拉下铁门。 戚九盯着那男人看了一会,确定这人不是秦琛灿; 虽然记忆不是很清晰,可戚九还记得,秦琛灿像极了出身名门的大少爷,背影都显得贵气又傲慢,态度又总是有点散漫; 就算落魄了,秦琛灿也不可能变成如此朴素普通的人。 戚九走过去,正要跟对方搭话,对方却忽然回头。 四目相对,戚九微微一愣。 更让他惊讶的是,对方似乎认识他:胖子看到他时,眼神像是亲眼看到一个使命落定的释然和激情。 但这个眼神只存在了大约两秒。 胖子眯起了眼,露出讨喜的笑容。 戚九收敛了全部心神,谨慎问道:“你好,请问秦琛灿住在这里吗?”胖子愣了一下,上下打量戚九一番。 他一拍大肚子,惊喜地问道:“你就是琛灿那个儿子?哈哈,你来得好啊,你可总算来了!”
“我叫朱天润,是你爸爸的好友。”
胖子握住戚九的左手,热情又有点伤感说道:“琛灿昨天还说起你呢,说你很快就要来找他了。我当时还说到时候让他请客吃饭呢。
“结果他昨晚出了点意外,到医院时已经没救了。我以为他家里没人了,就给他包了葬礼一条龙。 “我也是刚刚才忙完他的后事,没想到你就到了!唉,你也别太伤心了,人终有一死,你爸爸要是九泉之下知道你来找他了,他肯定会很高兴的!”秦琛灿死了? 这话听起来像极了在编故事骗他。 戚九沉默听着,问道:“我爸葬在哪里?”
“在九格墓园那边。那可是个风水宝地,我把原本给我自己准备的地方送给他了,也算是全了我们多年的兄弟情吧!”
戚九打量着胖子朱天润的神情,斟酌着说道:“谢谢你,你也别太伤心了。”
“我刚得知这消息时,确实很伤心。”
朱天润悲伤说道:
“我之前还在想,他人死了,他留下的这堆欠债该怎么办。诶嘿!没想到他儿子来了!你——” 戚九眼神微动,警惕问道:“欠债?”朱天润乐呵呵说道:“对啊,琛灿这些年零零碎碎欠了我大概几百万吧,我身后这间铺子,就是之前租给他的,我们签了合同的,可他已经有八年没付房租了。 “我跟他聊得来,也不缺这点钱,就没跟他计较。只是他现在人死了,我本来还在担心他欠了我这么多钱,我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朱天润还安慰戚九道:“你也别太担心,叔叔我不是什么坏人。听你爸爸说,你最近生病住院,也欠了点钱?没事,没事,你好好工作,这点钱早晚能还上的。”
朱天润看着人很胖,力气也是真的大,他不由分说拉着戚九进了那个空荡荡的店铺,高高兴兴抱着一个纸箱子交给戚九。 箱子里是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 戚九一一翻看下来,人都麻了——朱天润说得太轻松了,秦琛灿欠了将近八千万,这个纸箱子里是秦琛灿签下的各种合同和欠条。 秦琛灿签名时喜欢用草书,尤爱狂草,那连在一起写的字十分眼熟,很大概率真的出自秦琛灿之手。 戚九跟秦琛灿多年未见,他对合同欠条这方面的了解不多,实在很难判断这些东西是真是假。 在众多的合同中,里面夹杂着这个店铺的租赁合同,看租赁时间只到这个月月底。 戚九考虑起该怎么离开这个地方; 他自己背负的三十多万医疗费都不知道要还到什么时候,必不可能再背上这几千万的负债; 只是,他现在身上只有不到五十块钱;而且他从昨天到现在只吃了一顿饭,本来是打算来秦琛灿这边混一顿晚饭的…… 朱天润如数家珍,说起了秦琛灿欠钱的原因和理由:从抽烟赌博,到为搏美人一笑、一掷千金,等等。 “其实琛灿赌得也不是很厉害,你看,他这些年下来,赌博这方面也就才欠了六千万出头。”
戚九面无表情问道:“你借钱给他时,没有想过要收回本?给他处理后事时,没有想过要捐赠点器官?”
他说得挺含蓄的,朱天润愣了愣才明白他说的器官捐赠是啥意思。 这年头,总有人手头有钱,身上的器官却不太好;戚九认为反正秦琛灿也已经死了,那“捐赠”些器官用来还秦琛灿自己的债务也是应该的。 朱天润有点结巴:“这么多年好友,我怎么忍心伤害他?他完完整整来到这人世间,离去的时候也该是完完整整的!”
说着,他皱起了眉头:“我知道,你爸爸给你的压力确实有点大,可他现在人死如灯灭,你又还年轻,多努力几年,不就能把你爸爸的债务还上了吗? “你初来乍到,要想复学的话,也得先把学费交上;可你身上也背着三十几万的债吧? “出去租房不太划算,房租水电都不便宜,你一个大学生还没毕业呢,很容易被骗的。 “你可以先在我这儿住下来——哦,这店铺我已经挂出去了,到时候要是有人来签合同的话,你就住到我另一套房子去。 “房租水电呢,都算我的。你也不用担心,我跟你爸爸老交情了,况且你爸欠我的钱也不止每个月的房租水电费这么点小钱。 “唉,我那套房子其实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的,不就是有人入室斗殴,当场死了几个人吗?现在的年轻人就各种嫌弃,这都闲置快小半年了。你要是住进去,还能给我增加点人气……” 戚九好像被他说服了,他垂下眼帘; 满室的灯光落在他的头顶,轻柔的覆盖在他的额头上,半长的刘海撑起一片不大的阴影,正好盖住他小半脸,让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温顺乖巧。 他的沉默不语,让朱天润十分欣慰能够把这个对父亲遗体有非分之想的孝子劝回来。 他拍着大肚子,让戚九今晚在这里好好休息,好好想一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如果戚九找不到工作,他也可以帮忙。 戚九把朱天润送到门口,回来后先把铁门放下。 他打量这空荡荡的店铺,这里只有一张电脑桌和一把椅子,放着合同和欠条等东西的纸箱就摆在电脑桌上,不知是朱天润心太大,还是他手头另有备份。 戚九盯着那个纸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或许是盯的时间太长,他的视野又一次出现了模糊。 戚九眨眨眼,模糊褪去。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右眼的视力好像下降了些,有点像近视一百度左右。 电脑桌后边有一扇门。 戚九拎着背包、拉着行李箱走过去,他的手刚按在门把手上,就感觉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戚九一连眨了好几次眼,眼前的景物才稍微清晰了一点。 ‘现在连右眼也开始要失明了吗?’ 戚九心想着,表情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很快发现这门把手有点奇怪,反方向居然也拧得动。 戚九好奇的反拧门把手,门居然打开了。 他一开门,抬眼就看到了一室的白茫茫。 ‘这房间的墙壁刷得可真白。’ 戚九一脚踏进这个房间,眼前豁然开朗。 他在原地茫然呆立了几秒,迟疑的眨了眨眼。 他的左眼能看到了! 这一脚仿佛是打开了一个了不得的开关:清晰明亮的视野中,洁白的、极具科技感的房间宽阔不见边际,在寂静中等待着主人归来。 在戚九正前方大约十米远的地上,有一道鲜红如血的直线。 戚九:“……” 他默默收回脚步,并且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