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镇北王一声令下,京都的物资紧急调用,一夜之间便走完了赈灾前的所有流程,剩下的只待王爷亲自押队,带领这批物资前往灾区。见状,纪翰毅也只好安慰自己,慕琛南下好歹有这份好处——以往每回赈灾,无论朝廷拨款几何,最终到达灾民手中的赈灾款都只有九牛一毛。可这次,慕琛亲自监督,没有一个人敢动手脚,而慕琛自身又不屑于动这笔银子,是以朝廷这几十万两的赈灾款,应当是能全数送到南边灾区。镇北王的赈灾队伍一出发,纪太师便送了密信出去,将这则消息传递给儿子们。可此回送信的途经,却是镇北王也查不出来的秘密渠道……显然,先前那封被截下的密信,在纪太师看来并不是那么重要,无所谓被镇北王知悉。真正需要保密的消息,慕琛是无论如何也查不出的,否则这些年纪府与圣上的筹谋,早就不是秘密……值此之际,前往永州的商船上,亦有人在秘密筹谋着什么。“先生,当真要对那二人下手?”
王力谨慎地询问。坐在其身前的男子,正是这艘商船的管事赵贤。此刻赵贤神色冰冷:“如此来历不明之人,留着做什么?何况他们若没有撒谎,回到燕州也是自寻死路,横竖都是死,何不在此送他们一程。”
先前对虬髯汉夫妇百般排斥的王力,眼下却是目露不忍。可他也清楚,赵先生说一不二,自己人微言轻,恐怕是救不了二人了。王力心中叹气,尽管他想救二人一命,如今也是无能为力了……原本想说服赵先生拒绝二人上船,那样一来,好歹他俩还能留条命在,奈何那对夫妇上赶着寻死,自己拉也拉不住了。一旦上了船,即使自己刻意将他们安排在底舱,避免二人在赵先生面前晃,结果依然没有任何改变,赵先生始终是惦记着他们。王力没有胆子违背赵贤的指令,只能为那对夫妇以及妇人腹中胎儿默哀一声。夜深,除了商船航行的风声、水流声,便是这间房内的秘密低语声。纪灵笙倚着窗棂,听到此处时,唇角勾起一抹笑。她垂下眼睑,手轻轻抚过窗沿,低声自语:“这里,倒是个抛尸的好地方。”
慕元夜一直警惕着未睡,闻言睁眼,语气淡然:“探听到什么了?”
纪灵笙缓缓吐出几个字:“夜深人静……杀人时。”
听到这话,慕元夜眉头微蹙。“他们竟如此迫不及待么……”“这艘船有古怪,那赵先生身上更是阴气逼人。”
纪灵笙倒是丝毫不意外,“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就要做好随时被捅刀的心理准备。”
慕元夜不禁面露无奈,“既知此人秉性,朕道先下手为强时,你又因何劝阻?”
纪灵笙偷偷白了皇帝一眼,以为夜晚光线不佳,近视眼的皇帝看不见。“杀人是要背负因果的,即使那是个坏人,也不能凭着揣测便过早动手。圣上英明,总该知晓捉贼拿赃、捉奸拿双的道理,凡事得讲究证据,否则这杀孽便会落到自己头上。”
虽说慕元夜对道门之事知之甚少,可听着纪灵笙如此解释,他似乎明白了对方的顾虑。这是……为他着想。慕元夜周身的气息陡然柔和,袖中的手握紧了,胸口的滚烫令他不受控制地、炙热地凝视着窗边丽影。心口有什么破茧而出。他喉头微动,欲言,却又止。可思量许久,皇帝仍不敢言语上半分逾越,只含糊地问了一句:“若此遭你立了大功,你的心愿是什么?”
曾听她问过,女子若是立功,可否也同男子那般受赏,而自己答了“可”,是故如今她才这般坚持冒险去往灾区。那么,她立功,是为了什么赏?联想到那日提及此话题的因由……慕元夜的心跳微微加速,暗中萌生出一丝期盼。纪灵笙的心思都放在思索怎么干掉赵管事一行人上面,并没有注意到皇帝情绪上的变化。对于皇帝的问题,纪灵笙想也不想,本能回答:“自然是要求得自由之身……”听到此处,慕元夜几乎是克制不住便要惊喜。可下一刻——“然后游遍天下,行善积德,争取早日回归家乡,若回不去了,就开山立派,将我师门传授的一身本事传下去,在这里把师门发扬光大。”
慕元夜方才那被勾得滚热的心脏,一时间如泼了冷水,慢慢地凉下来。气氛自然也凝滞而沉寂。半晌,纪灵笙思绪抽回,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哎呀,坏了!这不是一时大意,把自己从异界穿越而来的秘密给暴露了吗?怎么办怎么办,会不会被当做妖孽烧死?“咳……自从圣上与我说了燕州分裂的故事,在我心中,便将燕云州视为我大夏国土的一部分,而燕云州既然是我母亲的家乡,自然也是我的家乡……”情急之中,纪灵笙灵机一动想到拿燕云州当做借口,就看皇帝好不好骗了。慕元夜:“……”朕自然是不好骗的,更遑论你心里想的这些,朕都一清二楚。不过,既然是你要骗……“灵笙心怀大义,方才有此心志。”
皇帝沉声赞赏了一句。纪灵笙乐了,这么容易就糊弄过去了?说皇帝傻,他还真的很单纯!就在纪灵笙觉得能够安下心时,皇帝忽然站了起来。纪灵笙眨眨眼,看着皇帝朝自己走来,微微俯身,拉近了与自己的距离。不属于自己的气息侵入她的地盘,她该警觉的,但不知是不是这些时日与皇帝患难与共,如今她失去了那份警觉,只愣愣地盯着对方。直到慕元夜借着月光,与她四目相对,很轻地开口:“既然你与慕琛划清了界限,又无另外的倾慕之人,不如……在恢复自由身后,进宫当朕的皇后?中宫之主,天下国母,手中执掌绝对的权力,岂非更方便你实现夺回燕云州、回归家乡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