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却又泛着粘稠的液体,从费尔舍夫人的各个骨骼裂缝处,尤其是她的头盖骨裂缝处不断地流淌出来,然后像是滴蜡一样,开始落在菲洛米娜的身上。 菲洛米娜的皮肤开始泛红,她无法反抗这一切,只能任凭它的持续发生。 而费尔舍夫人脸上的表情,则变得越来越慈祥,慈祥得,近乎阴郁: “舒服吧,我的乖孙女,你很舒服吧? 这是奶奶给你的爱啊,你可知道为了这一天,奶奶到底等待了多久,承受了多少的折磨? 这些都是你的,都是奶奶给你的,快点拿去,奶奶会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你。包括……奶奶自己。 你可要好好地享受这一切啊。”
菲洛米娜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滚烫的清澈粘稠液体,像是在对她的灵魂进行一场“剥皮”。 伴随着这一进程的推进,四周的黑暗正在逐渐消失,明媚的阳光和绿荫正在不断地铺陈。 从画面呈现之中可以感受到一股由死寂到生机的转变,一切似乎都在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卡伦落在了草地上,然后默默地坐了起来,他现在很虚弱,自己的灵魂,就像是被戳了很多个洞的纸衣,不用放在外面去经历什么狂风骤雨,就是放在院子里,小微风吹来也可能将它撕裂成几块。 “嗒嗒……” 马蹄,落在了卡伦身侧,卡伦侧过身,抬起头,看见那个年轻的女人骑着马出现在了这里。 女人也低下头,看向卡伦,嘴角带着动人的微笑。 和尤妮丝不一样的是,尤妮丝虽然端庄含蓄且内敛,但身上的少女气息更重一些,毕竟还年轻;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确实很年轻,但她身上已经呈现出少妇的妩媚,应该是生孩子比较早的缘故。 女人对卡伦开口道:“感谢你,你帮忙做到了,如果没有你,想要破开她的诅咒外壳,会更麻烦,也会付出更大的代价,那浪费的,可就多了。”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只希望结果,不会让我失望。”
“怎么会让你失望呢,她是我的孙女,也是我的后代,其实,我并不知道在我封闭的这些岁月里,外面竟然还能发生着这样的事。”
女人是年轻时的费尔舍夫人。 卡伦先前进入的,其实就是费尔舍自己的梦境里,一定程度上,也属于她的意识空间。 当卡伦在卧室里推开窗向外看时,看到的,其实是费尔舍夫人的另一个人格。 是她主动剥离封印下来的,属于年轻时自己的……人格。 其实她们不分彼此,却又是相对独立。 有点像是当初的尼奥,脑子里装着好几个人,无聊了,就把“他们”喊出来开个会。 费尔舍夫人想变回年轻,她不希望诅咒和岁月消磨掉自己,所以她主动地将过去的那个青春靓丽的自己,封存了起来。 等自己完成了对自己亲孙女的生命掠夺后,再将那个新鲜的自己解封; 她是个完美主义者,一个真正的完美主义者,她不仅要的是身体和灵魂的青春,同时也要保留自己精神上的青春。 “我真的没想到,现在的我,会变成这个模样,实在是太可怕了。”
费尔舍小姐拍着自己的胸脯感慨着。 “你该去阻止她了。”
卡伦提醒道,“再晚,就要来不及了。”
“是的,总之,谢谢你,能把我带出来,我会答应你的条件的,这溢散出来的祝福,会帮你修复灵魂上的伤势。”
费尔舍小姐骑着白马,开始向前。 前方草地上,费尔舍夫人身上滴淌出来的清澈蜡油,已经逐渐覆盖满菲洛米娜的全身,现在更是在继续渗透。 听到动静后,费尔舍夫人侧过头,看向骑马过来的年轻女人,疑惑道: “你怎么现在就出来了?”
“我不该出来么?”
费尔舍小姐脸上露出了厌恶之色,“我真的没想到,现在的我,竟然会变成这个模样?”
费尔舍夫人反问道: “什么模样?”
“肮脏、丑陋、扭曲、残忍………” “你可以继续说,我不介意。”
费尔舍夫人笑道,“如果不是我提前几十年将你封存,你,就是现在的我。”
“我知道,但我很讨厌你,人,总是能有讨厌自己的权力吧?”
“是的,没错,你当我就很喜欢我自己么?”
费尔舍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轻轻抚摸着菲洛米娜的脸庞,表情中的慈祥,越发浓郁,“你看她,和现在的你,多像啊?”
“是的,很像,她是我的孙女?”
“对的,她是你的孙女,是我的血脉继承者,是费尔舍家族的传承人。”
“她的性格怎么样?”
“很孤僻,很封闭,她不懂得如何与人交往,她很害怕现实,讨厌阳光。”
“她应该活在阳光下,开朗、乐观、自信、美好,不是么?”
“你觉得呢?”
费尔舍夫人问道。 “我的孙女,应该精致得如同瓷娃娃,享受着阳光白云和一切的明媚,这是我曾幻想过的,我孙女的模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你想让我停止么?”
费尔舍夫人看向远处坐在那里的卡伦,“当他出现说出那些话时,我就知道,他窥觑到了我内心最深层次的秘密,他知道我想要做什么,是你告诉他的,对么?”
“对的,是我告诉她你打算敲开你身上的诅咒外壳,而这时候的你,是最虚弱的你。”
“最虚弱的我,是的,没错,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而你,则将掌控这片梦境。”
费尔舍夫人环视四周,看着这里的草地和明媚阳光,目光再度落回骑着白马的费尔舍小姐身上,“事实上,你已经掌控这里了。”
费尔舍小姐举起手,阳光当即更加灿烂,她微笑道:“如你所见。”
“你要命令我停下来了么?”
费尔舍小姐调转马头,面向远处坐着的卡伦,似是对费尔舍夫人进行回答,又像是在对卡伦进行回答: “不,我要你继续。”
声音不大,却足以清晰地落入卡伦的耳中,卡伦脸上当即浮现出震惊的神情。 费尔舍夫人则大笑道:“呵呵,你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楚。”
费尔舍小姐同样发出了笑声,提高了音量:“我说,我要你继续!”
费尔舍夫人扭头看向卡伦,大喊道:“为什么呢,你不是想要一个开朗活泼的孙女么?”
费尔舍小姐带着兴奋的神情喊道:“当我取代了她,她不就变得开朗活泼了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两个女人的笑声,逐渐重叠,她们的目光,也都落在了卡伦身上,极尽的嘲讽。 卡伦很是艰难地用双手撑地,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伸手指向坐在白马上的费尔舍小姐: “你骗了我!”
“不,我的卡伦医生,我的卡伦队长,我的卡伦大人,我可没有骗你,我答应过你,不会让她……”费尔舍小姐伸手指向了费尔舍夫人,“不会让她取代我们的菲洛米娜,她确实没有取代,她会被封印起来,取代我们菲洛米娜的,是我啊。 同样,我答应过你给你的祝福,帮助你灵魂疗伤,帮助你增强灵魂力量,这些,都不会改变。 你看, 我哪里骗你了嘛, 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呀?”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我要菲洛米娜安全。”
“她会安全的,她会过得比以前更好,她会更像是一个人,一个拥有完整人格的人。”
“她本来就有完整人格。”
卡伦目光变得阴沉,“她虽然自闭,却很可爱。我不希望她变成你,你们这种扭曲的存在。”
“扭曲?”
费尔舍小姐摇了摇头,“你应该庆幸,我不会杀你,但我还是要劝你学会接受,真正的费尔舍家族即将回归,继续站在我身边,我会帮助你取得更高的位置。”
卡伦摇了摇头。 “难道,你脑子里还装着英雄童话故事里的情节,为了手下,为了伙伴,可以付出一切? 不要这么幼稚, 我会笑的。”
…… …… “好吧,医生,请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卡伦。”
“嗯哼,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茵默莱斯。”
“你,再说一遍!”
“果然,你对这个姓氏会产生很明显的反应,那个调查结果没有错。”
“你怎么知道这个姓氏的?”
“我手下有一个叫维克的新队员,他的老师是拉斯玛,前任秩序神教大祭祀。”
“拉斯玛么……” “拉斯玛调查过费尔舍家族的诅咒,留下了一份调查笔记,我为了解决菲洛米娜的问题,看过了这个笔记本,调查结果的最后,只写了这个姓氏——茵默莱斯。 我很想知道茵默莱斯这个姓氏代表着什么,可惜,我以我的权限,甚至是借用了其他人的权限去搜查关于这个姓氏的资料,却什么都搜查不到。 这个姓氏,像是从世间蒸发了一样。”
“查不到么?”
费尔舍小姐的神情,微微有些惊讶。 “是的,查不到,但我知道,费尔舍家族的诅咒,肯定和这个姓氏有关,菲洛米娜曾告诉过我,她的奶奶一直念叨着一个人,那个人,应该就姓茵默莱斯。”
“是的,没错。”
“我想保护菲洛米娜,她是你的孙女,现在,她将要被现在的你取代。”
“现在的我,会去取代我的孙女?”
“这件事,正在进行,我是来帮忙的,然后,我发现了在这里的你,如果你愿意帮我,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打开你的封印。”
“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有。我的灵魂有伤,很严重的伤,我大概猜到她是要做什么,我希望你阻止她的同时,分润出一些祝福给我,我想用它们修复我的灵魂伤口,当然,它也能帮助我提升实力。”
“这就是你参与这件事的目的么?”
“我的目的是为了抱回我的同伴我的下属,当然,我并不介意在这件事中攫取一点应得的利益,毕竟,这件事很危险,不是么?”
“当然,一个偌大家族精华浓缩下的祝福,谁不会动心呢? 你能如此直白地告诉我,这让我看出了你的真诚,我为我那个没有见过的孙女,能拥有像你这样的伙伴而感到自豪和骄傲。”
“你是答应了?”
“放心,我会阻止她的,我不可能看见现在的我,去做出这么令人憎恶的事,这在我看来,简直匪夷所思,无法忍受。 但我现在并没有力量,就算你破开了这里的封印带我出去,我也没办法去阻止她,除非……” “除非什么?”
“她的诅咒外壳很硬,想要完成诅咒的终结,需要先破开那一层外壳,就像是……剥鸡蛋。 外壳破碎,蛋液流出的那一刻起,她会变得很虚弱,而我,将掌握这梦里的局面。 如果你想要那些蛋液来修复伤势的话,最好能够让她快一点破除外壳,否则她会消耗很多在没有意义的破壳事情上,说不定到最后,想给你,也剩不下多少了。”
“你答应我了?”
“我答应你了,余下的祝福,我会分润给你和我的那个孙女。”
“你会骗我么?小姐” “那你……会骗我么?先生。”
“不会。”
“我当然也不会。”
…… 对峙,还在持续。 费尔舍夫人感慨道:“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好上司。”
费尔舍小姐点头道:“他也想获得一部分收益,我答应他了,会分润出一部分给他。”
“这是应该的,等你离开这里后,还需要继续在秩序神教发展,在神教内,重新崛起费尔舍家。”
“然后,找到他。”
“我对你说过,我现在找不到他了。”
“我知道,但我还年轻,年轻,意味着还有很充足的时间去继续寻找他,不是么?”
“是的,没错,他痛恨费尔舍家族的人,但他心里,还是有我的,这一场诅咒,就是他为了让我摆脱家族故意设计的,我知道他的用心。”
费尔舍小姐摇了摇头,道:“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我知道,我也不会让他见到现在这个模样的我。 所以你要找到他,我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的消失。”
“我会的,这一次,我的身边将没有家族子女的牵绊,我将干干净净地来到他面前,他会拥抱我,和我在一起,我坚信。”
滴蜡的速度正在逐渐减慢,此时,菲洛米娜身上已经被一层蜜蜡一样的物质所完全覆盖,她的灵魂也在此时变得晶莹。 费尔舍小姐指了指费尔舍夫人骨头架子上残留的“蜜蜡”,对还站在远处的卡伦招手道: “这些,就是为你留下的,别嫌少,毕竟,你是知道它到底有多珍贵的。”
卡伦站在那里,没动。 费尔舍小姐有些好笑道:“行了,没人会知道你今日的选择,当我和你一起离开这个家回到总部时,你依旧是那个光辉伟岸的队长,我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我,至少,暂时是这样。”
卡伦听到这话,开口道:“原来,你一直和她拥有对等的记忆。”
费尔舍小姐摇了摇头,道:“其实并不是,我只负责在那里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当我需要时,我能得到相对应的外界讯息。 我也是才知道现在的我,居然在做着这样的事,不,是为此做了这么多年的准备。 真的,我读取到这样的记忆时,我感到好惊喜,非常的愉悦,因为我知道,她这一切,都是为我准备的。 一个孙女而已……虽然和我有血缘关系,但我从来没见过她,谁会真的在乎她呢? 你也不在乎,不是么? 快来舔食你想要的这些祝福吧,这些,足够修复你的伤势,且让你的天赋,得到更进一步的提升。”
“唉……”卡伦叹了口气,“其实,我看不上这些,而且我也能猜到,我如果吞下它们,是不是以后都会被你所操控?”
“你居然知道?”
费尔舍小姐皱起了眉头,因为卡伦如果知道这一点,那他先前对自己说的介入这件事的理由,就有些不成立了。 “我只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她、以及她,都是秩序神教的人,我相信,神教那些老朋友们,更愿意看到我的回归。 诅咒的桎梏已经完全破除,祝福也完成了转移,你吃不吃这些,随你,不过你犹豫和矜持的时间不多了,因为我……” 费尔舍小姐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被蜜蜡包裹的菲洛米娜身上: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以完全年轻的自己,去沐浴这个世界的阳光了。”
“等等,有件事,你一定很感兴趣,在刚才,你问过我名字的,对么?”
“在见到你第一眼时,我脑海中就传来了讯息,你是卡伦.席尔瓦,拉斯玛我倒是认识,前不久见过,哦不,对于现在来说,应该是很久以前见过了。 维克我也知道,她知道的,我都能知道,他是拉斯玛的学生,拉斯玛调查费尔舍家族诅咒,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从那时候起,拉斯玛每次看见他,眼睛里都像是要冒火一样,但拉斯玛,永远都比不上他。”
“我也这么认为,拉斯玛大人,永远都比不上狄斯。”
“是啊,永远都比不上………” 费尔舍小姐愣住了,她神情严肃地看向卡伦: “菲洛米娜只知道他的姓氏,看来,拉斯玛在他调查笔记的最后,留的是全名啊。”
“事实是,拉斯玛连姓氏都没有留,维克是这样告诉我的,我觉得他应该调查出是谁下的诅咒了,就不调查了。”
费尔舍小姐的目光变得更加凝重起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问过我:我是谁?”
“嗯?”
“我的回答是……卡伦.茵默莱斯。”
“你…………” “我没有骗你,是你把名和姓,听岔开了。 你说好笑不好笑,你和她做梦都想再见到我的爷爷,可当他的孙子出现在你们面前,甚至说出那个姓氏时,你们居然一点都没认出来。”
“你是他的……孙子?”
“是的。”
“他和她,都有孙子了…… 是了,我也有孙女了。 好吧,我更迫不及待地想要苏醒了,你,带我去找你的爷爷。”
“我很好奇一件事,是我爷爷对你家族下的诅咒,为什么你们却不恨他?”
“因为你不懂,你爷爷是爱我的,只是他的爱,格外深沉。而我如今,已经挣脱了一切枷锁,我将干干净净的,出现在他面前。 你看,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是秩序之神被我们的爱情所感动。 否则,无法解释我破开诅咒枷锁的这一天,就能遇到你,是神,让你过来指引我,去成全我们的爱情,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卡伦微笑道:“那我就让你看看,神的旨意,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完, 卡伦将指尖,抵在了自己眉心。 随即,在他身后,出现了狄斯的虚影,威严,高大,身穿着神殿长老神袍的他,显得神圣而不可侵犯。 费尔舍小姐和费尔舍夫人当即发出惊呼: “狄斯!”
“狄斯!”
两个女人脸上满是震惊,甚至还出现了泪花。 费尔舍夫人哭泣道:“他真的是狄斯的孙子,我的狄斯,他老了。”
费尔舍小姐则一边笑一边哭着道:“怪不得找不到他的消息,原来他已经成为了神殿长老,卡伦,是你爷爷派你来接我的么?”
“我长大了,我不看童话故事很多年,我也觉的我并不幼稚,我甚至从未相信过找寻到魔王的善念就能帮助我打败邪恶的魔王这种俗套至极的桥段; 确切的说, 我从一开始就清楚,年轻的你,和现在的你,应该是没什么区别的,反正,都一样的坏。 哦,另外,我真的当过医生,我没骗你,所以,你的那些天真的表情和皱眉的思索,在我眼里,简直假得不能再假,根本就骗不了我。”
费尔舍小姐目光阴沉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 当我刚刚知道你家的诅咒是我爷爷下的时候,我就隐约有一个猜测; 当我进入这个家时,我就开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当我进入梦境时,这种感觉就越来越明显; 当我用镰刀帮你劈开诅咒枷锁时,这种感觉开始变得越来越写实; 是的,诅咒已经被打破了,但既然是我爷爷下的诅咒,那我是不是可以…… 毕竟,反正我爷爷也站在我身后。”
卡伦将放在自己眉心的手指放下,重新指向了前方的费尔舍夫人,与此同时,他背后的狄斯虚影,也抬起手臂,指向了前方的费尔舍夫人。 “我的意思是,既然祝福已经倾倒出来了。 那, 我能不能把你们,重新诅咒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