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公松散的面皮上肉眼可见的肌肉痉挛了一阵,“大郡主,有话好说。”
金漫手里捏着的粘合起来的匕首流光,正顶在白公公的后腰上。白公公这幅皮笑肉不笑的,他倒是不担心金漫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给他来个透心凉,只不过白公公也是个人,谁被一个杀人不眨眼睛的女魔头用刀顶着,也不会轻松。金漫收回匕首,手腕一抖,匕首直接滑进了袖子。松了一口气的白公公当下便转了身,眯起一对眼睛盯着金漫,声音阴阳怪气的微微欠了欠身,“原是大郡主……不,是金大小姐。多日不见,大小姐直言不讳的性子倒是比从前还强上几分。”
一番话连消带打的先是否定了金漫郡主的身份,又暗搓搓批她说话炮筒,做事莽撞。金漫没搭理白公公的讥讽,一伸手将白公公手里的圣旨拿了过来。“你!大胆的金漫!”
白公公这下可逮住了理由,大声呵斥道,“好大的胆子,接圣旨竟不跪拜?这是谁教你的?”
白公公带来的侍卫在他的身后,默默看着这一切,其中有一个侍卫低垂着头,但眼睛时刻关注着金漫这边的动静。金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圣旨是长筒型的,正好被她几个手指头捏着,在掌心上悠悠的转着。“接旨要跪啊?我许久不曾见过圣旨,一时不查也是有的。那请教公公,要如何接旨?”
“自然是要诚心三跪九叩,感谢天恩。”
白公公双手掬起,朝皇宫的方向遥遥拜了拜。“原来如此。”
说着话,金漫把圣旨往前一递,“那我重新领一次好了。”
白公公正在诧异她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伸手要接,却看见金漫猛地一收手,把圣旨抱在怀里。眼神朝地上看了看,示意道,“白公公刚刚教过我,接旨要三跪九叩。”
金漫拿圣旨如同拿着棒球棒子,在自己的手掌上拍了几下。“跪吧,我等着。”
金漫表情十分真诚。白公公一时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手指抖得像筛糠。金申蹙了蹙眉,从地上站起身,假惺惺的对金漫竖起眉毛,怒斥道,“果真是这些年在外头野惯了,不知道感激陛下准许你回府的天恩!你这个逆子!”
被冠以“逆子”名号的金漫索性认了这个名头,打开圣旨看了看,认认真真的看了一会儿,又把圣旨倒了过来。所有人:“……”“陛下当真是体恤,倒了树这种事也劳动圣驾。二叔,你就让白公公来查嘛,直接将他们带去东梅苑就好了。”
金漫悠悠地说着,把圣旨丢给白公公,白公公下意识接住。生怕金漫反悔似的,手一招,“来人,去东梅苑。”
一堆人呼呼啦啦的来到东梅苑最后那道院子。一棵几人合抱粗细的老槐树倒在地上,空空的树洞仰面朝天。白公公上前一步,朝树洞里看去,看到树洞底下垫满了土,顿时眼神一动,心道果然。斗大的树洞里面全是泥土,看样子泥土十分松泛,应是最近新填的。看来他们得到的消息所言不虚,金府上果真出了人命,且还是公然将尸身掩埋,隐瞒了人命官司。白公公当下冷了脸,方才金漫拿匕首让他闭嘴的仇可算有的报了,当即便对着金申冷笑道,“金大人,这话怎么说?”
金申不解的问道,“白公公何出此言?”
“金大人是朝廷二品大员,可知道出了命案隐瞒不报的后果?”
白公公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甚至没有给金申他们反驳解释的时间,便立刻挥手招呼身后的侍卫,“来呀,去,将树洞之中淤泥挖开。”
白公公想的很简单,只要能找到掩埋的尸首,这么一来,金申便会落实一个出了人命案子的官司。金申脸色陡然剧变,上前一步,声音发急道,“公公且慢!这其中必有误会!”
树洞是绝对不能挖开的!那底下有十一个人的森森白骨!一旦白骨喧天,这绝对不是白公公说的人命官司这么简单,这已经是一个尸坑的地步了!京城之内,天子脚下,竟然有数量如此惊人的尸骸坑可还得了?别说让鸿王府重获盛宠,再得隆恩,就是想要一家子人保全性命也只怕成了奢望。金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脸色也白了几分,顾不上身后谢严举着的油纸伞,往前迈出这一大步,多半个身子都被雨打湿。白公公的脸上顿时露出解恨的神情,方才拒不接旨,现在知道怕了?少不了一会儿就要涕泪横流的跪下求他。袖子被人拉了一把,金漫是穿着牛皮大氅来的,不用打伞,行走很是方便。直接上前拉着金申的袖子,抬手将那把油纸伞扶正,对金申意有所指的说道,“二叔,仔细别沾了雨,容易着凉。”
白公公冷哼一声,“好,接着挖!”
一群侍卫奋力挖着,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便将树洞里的淤泥挖开。金申只觉得自己从脖颈冷到了脚后跟,额头上淌下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冷汗。时间不大,白公公提着嗓子问道,“如何?可有发现?”
侍卫们提着镐回来,“回公公,并无收获。”
可他们话音未落,最后一个侍卫便弯腰从树洞里捏出来一样东西,举过头顶,“找到了!”
白公公大喜过望,侍卫将东西呈上来,白公公的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侍卫手中的只是几颗小小的,圆润的,种子。“这是什么东西!”
白公公气急败坏的道。“种子啊,就是树啊花啊草啊的根,怎么,白公公没见过?”
金漫坏心思的眯起狐狸眼,眼神飞快的朝白公公的腰带之下看了一眼,“哦,是我忘了,公公还真是没见过。”
言下之意,竟是在嘲讽他一个老太监早没了根。白公公眼珠子都被气红了,双目瞪圆了看着金漫,“这里的泥分明都是新鲜泥土,定是你们自己动了手脚,将尸首隐藏。”
“白公公可真会编故事,我们家御赐的老槐树倒了,我想着种上一点其他的树,有什么不妥?白公公你心理怕不是变态吧?翻了泥,填了土就是隐藏尸首?那天底下那么多庄稼地,年年翻锄,年年埋死人呐?”
金漫伶牙俐齿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单纯小姑娘。“啥也没有,白公公,劳烦你们白跑一趟了,雨这么大,就不耽误公公回去禀报公务了。”
金漫不着痕迹的对白公公下了逐客令。谁想白公公恼羞成怒,竟然夺过侍卫手里的铁镐,抢先几步冲到树洞之上。金漫看着啧啧称奇,对身后的洛川小声说道,“没想到白公公年纪不小,竟然身手还挺灵活。”
金申看着白公公一个人猛地去挖树洞里的淤泥,眼神微动。金漫打了个哈欠,大声道,“公公仔细,别弄脏了衣裳。”
说着话金漫便走了过去,对着白公公的身后,“这里头滑的很,公公还是下来吧。”
白公公更加坚信自己没猜错,尸首肯定是被埋在了更深的地方。此处已经和其他人拉开了一些距离,侍卫们也只能观望着。白公公红着眼说话更加肆无忌惮,“别得意,等老子挖出来证据,少不得让你跪着求我!”
“那你这么挖可看不清,不如下去自己多看一会儿。”
金漫缓缓伸手就是一推。白公公也不是省油的灯,在跌进树洞的时候拉住了金漫的大氅的一角。金漫猝不及防被他拽住了衣服,牛皮大氅十分厚重,就是平时脱穿都得靠白螺帮忙。她现在就是想来个金蝉脱壳,脱了大氅跑路都来不及。脚下重重一滑,竟然滑进去半个身子。金漫也不是吃素的,手疾眼快拉住树洞的边缘,也顾不上树枝扎手,死死拽着不肯松手。洛川立刻就要过去,被金申阻止,“你现在去,她的计划就全乱了。”
“看着吧,金漫自有打算。”
金申一副老谋深算的说道。金漫咬牙拽着树枝,一条腿死命蹬住滑不溜丢的树皮。声音大到不可再大,绝对让所有人都能听见,“白公公,你这是做什么?还要谋害我不成?”
树洞里头全是稀软的泥,白公公掉进去便陷进去,拔腿都艰难别说爬上来了。此时金漫就是他的救命稻草,白公公也不会轻易松手。“金漫!你这个阴险的小人!”
白公公口不择言,大声骂了起来。本来金漫的小动作没什么人看见,但是白公公这一骂可是所有人都听见了,金漫的话大家也听见了。“就算方才我接旨不懂宫里的规矩礼仪,冲撞了你,公公也不必想要置我于死地?”
金漫的声音里带上哭腔。“我好歹是鸿王府嫡出的长女,请公公看在我祖父的面上……嘤嘤嘤。”
洛川无语的松了口气。今天他们带来的侍卫不是普通侍卫,而是皇家的内侍,自小接受的都是忠君爱国,保护天潢贵胄的思想。此时看到白公公一个下人竟然对贵人出手,金漫此时声音哽咽,到底还是安耐不住火气。侍卫队长发话道,“将大小姐救上来。”
金漫挂在半空,垂头看着白公公因为发力而狰狞的脸,笑得狐狸眼都弯了,“你这么喜欢树洞,自己多玩一会儿吧。”
说着,金漫右腿一蹬,重重踩在白公公的肩头,生生将白公公踩进了泥里。侍卫们七手八脚的将金漫拉了上来。其中一个侍卫,就是之前一直观察金漫的侍卫对着金漫说道,“大小姐可有受伤?”
金漫摇摇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在转头的时候偷偷对着洛川眨了眨眼睛。可白公公被拉出来的时候可就没有这么干净了。浑身上下沾满了淤泥不说,头脸也被淤泥糊住。白公公狼狈至极,想拿袖子擦擦脸上的泥都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只能徒手摸了一把泥,甩在地上,“回……回宫!”
“金大人这里好热闹,难怪前面没有人,让咱们殿下好找。”
安康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金申等人具是一惊,慌忙对着来人跪拜行礼。“臣不知三殿下驾临,有失远迎,望殿下赎罪。”
金申恭敬的说道。他跪下之后,所有的家人家奴全都跪了下去。来的人正是萧砚,淡淡对着众人摆手,“此处不是皇宫,不需行大礼。快快请起。”
他的话是对着众人说的,但是一双朗目却是穿过重重人影,直接落到了金漫的身上。“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金申起身问道。萧砚仍旧是笑着,但却让人觉得他就是不可亲近。“本王奉旨来为大小姐,卜卦。”
他微微闪身,露出身后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