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犹豫了很久，似乎在考量这个决策的可行性，毕竟不管什么年代医生肩负的责任都不小，他们不能由着病人的性子来。那名退伍军人倒是看出了秦振帆的决心，他是上过战场的人，自然知道这种生缝伤口不是一般人可以扛下来的苦，除非真的没有办法，那是保命的无奈之举。“同志，我劝你还是别这么冲动了，麻药的钱，我帮你补了。”
秦振帆扭头看向他，不禁感慨这是交了什么好运，连连遇到这么些个好心人。还是他在快节奏的时代过得太久，观念依旧停留在老人倒了没人敢扶的时候，以至于忘了这个年代有很多热心淳朴的好人。秦振帆摇摇头。他倒不是心疼那几块钱，毕竟能赚钱的门路他还是有的，欠的账也可以还上，只不过现在这个时期不合适大刀阔斧的干，还需要稳住。只是前世这歪歪扭扭的疤陪了他一辈子，让他记住了很多事，现在自然也不能遗忘。“相信我，我扛得住。”
“你这样要钱不要命的人我可是见得多了，既然有人帮你垫钱，你就好心接受吧。”
“垫了你帮我还吗？”
秦振帆反问道。医生沉默了，像他这样农村来的穷鬼他可没少见过，那个年代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闲钱看病。“行行行，别跟我这磨嘴皮子，这可是你说的，我到时候缝了，你要敢动一下，我手歪了，戳到你什么神经，你瘫痪了可别怪我。”
秦振帆轻蔑的一笑：“你尽管动手好了，我叫一下我是孙子。”
医生翻了个白眼，竟然真的拿起针线开始消毒。秦振帆冲旁边退伍军人笑笑：“劳驾，一会按住我点。”
那人自然知道怎么做，这场景他可太熟了。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无比煎熬，秦振帆的额头沁满了汗珠，嘴唇疼得煞白。医生每一次行针都会让他记忆起自己不堪的过往，犹如走马灯一般。等医生缝完最后一针，他也早已经满头大汗，剪完线他整个人跟虚脱了一样，吧唧往椅子上一座，再不想动弹了。退伍军人拍了拍秦振帆，关切地问：“兄弟，你还好吧？”
秦振帆点点头，没说话。“你可以啊！”
他也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人，虽然对比那些残酷，秦振帆这都不算什么，但平时生活中像秦振帆这么有毅力能吃苦的，还真不多见。“行，谢谢医生。”
缓了一会，他沙哑着嗓音说道。医生摆摆手：“小子，我真是佩服你了。你等会，我给你开点消炎药水回去，记得每天擦。最近尽量养着……”秦振帆蹙眉，想想自己每日都要上大队干农活，这伤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医生也看出了秦振帆的为难，要不那么年代人遇到点小伤总是会落下后遗症呢，这也是重要的原因。整个家里就靠他和大姐，妈妈干农活挣公分，辛苦一天下来，也不过就能赚个一两角钱，哪里能有好好养着的条件。“我知道了。”
他说完，便挣扎着站起身，想要往门外走。赵晓军赶紧过来扶他。退伍军人一路跟在他们后面，直至到医院门口。秦振帆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这位大哥，还不知道您贵姓？”
退伍军人微微一愣，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位灰头土脸的农村小子来。那个年代，普遍受教育程度很低，大家都是荒野田冲里野蛮生长起来的愣头青，没人懂什么客套和人情味。就算是某些国企里的小领导，都不见得有他这种素质。这冷不丁听一个农村小子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他还有点不习惯。退伍军人笑笑，回答他：“免贵姓张，张春生。”
秦振帆一顿，把记忆里关于张春生的细节搜寻了一遍，印象里，他好像在城市日报上看过这个人名字，投资了什么项目之类的，九十年代的时候可谓风光无限，但后来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市场化的程度越来越高，一些老牌的私人企业，也逐渐销声匿迹了。这个张春生，起先就是他们这里出名的生意人，后面也被选为省杰出企业代表，最后和大多数人一样。时代大浪淘沙，他是被冲走的那一批。再看看这个笑盈盈，却气场十足的退伍军人，秦振帆似乎想到了什么。给未来有作为的人指路，也不失为一种投资。哪怕他们不需要别人指点，也会在冥冥之中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是如果在这之前，秦振帆能给点提示，他们以后再做事的时候，一定会想起那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某个并不平平无奇的小子给他们的指点迷津。“大哥退伍回来，是不是要大干一番？”
张春生挠挠头：“害，大干什么大干，年纪也不小了，接替我爸进酒厂，再娶个老婆生个孩子……”秦振帆笑了笑：“从大哥的眼神里，我感觉，你不是这么甘于平凡的人，以前经历过枪林弹雨，现在就这么轻易归于平淡了。”
“你不懂，我们这种，最盼望的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平平淡淡最好。”
“那要是，国家还需要你呢？”
张春生一愣，似是在思忖秦振帆的这番话，顿时脸色变了。“你小子，我还以为你是个有修养的，没想到也是个只会怨天尤人的，不盼着国家好的？”
也不怪他有这样的反应，前线那么些年，一听说国家需要自己，本能的反应就是战争爆发。加上前些年岁月的动荡，好不容易斗争停止了。就算现在难一点，吃不上一顿饱饭，谁希望快点拨开云雾见青天。怎么还能盼着国家继续出现危机这种话呢？秦振帆赶紧解释：“大哥你误会我了，国家需要你，不见得一定是在战场上，还有社会经济的发展，企业的建设上。”
“企业的建设？什么建设？”
“四个现代化建设啊，大哥你有没有发现，现在工厂的工作效率，普遍都很低。”
张春生想起自己前几日去工厂报到，那些工人一边嗑瓜子一边拉家常的场景，虽说没有点头，但也知道秦振帆说的没错。“这种情况，会变的，而且很快。”
“这话可不敢乱说啊！”
张春生紧张地劝解道。虽说已经是七十年代末，也知道春风的脚步近了，但在他们这种落后的地方，能参透其中真理的毕竟是少说。话说激进了，那也是反动的。秦振帆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反正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也不在乎这些。而且现在人要整治他，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还回去，他早就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老实汉了。“总之，这话你知道就行。如果觉得不行，你就做好改变它们的准备。单干也不是不可以。”
“你意思，我自己出来干，还是国家需要我？”
秦振帆笑笑，不多言语。“以后你会知道的。”
便挥了挥手，坐上赵晓军的自行车，驶入了夕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