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庆海自认了解妻子,便是妻子要做什么,也绝不会真的伤害到母亲,但他仍然急于见到妻女,她们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怎能袖手旁观!因为不知道宋氏要将姜老夫人带到何处,姜庆海只能在侯府等待,心急如焚中,好容易等得宋氏回来,却只听见姜老夫人的呼喝。母亲依然不知悔改!姜洛和宋氏走出寿合堂,迎头遇上了匆匆赶来的徐氏。徐氏满脸眼泪,一把抓住宋氏问道:“你把苌儿怎样了?”
宋氏道:“你去问老太太。”
姜洛上前一步挡开徐氏:“伯母,堂姐好得很,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徐氏叫道:“你们都回来了,苌儿为什么还在外头,是不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你们把苌儿如何了?好好儿的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坐着马车出了事?”
姜老夫人又哭又叫地,自然惊动了徐氏,徐氏心里有鬼,认定了这是宋氏在有意报复,她担心女儿,便想着跑过来狠狠地责问宋氏。不料宋氏比她更加强势,盯着她道:“我警告你,你最好老实些,莫撺掇老太太做那些阴损之事,你若是惹了我,我还能让你几分,你若是动了我的洛儿,我就要让姜苌生不如死。”
徐氏对宋氏一向怀着些怯意,面对着此刻气势爆开的宋氏,她便不自禁地退缩了。徐氏退了两步,喃喃道:“你不能害了我的苌儿。”
宋氏睥睨着她,鼻子里重重地哼了哼,领着姜洛径自走了。站在转角处的一个人,见徐氏失魂落魄地站着不动,把自己藏得更深了些。她身后的婢女不解道:“娘子,这家里怎么乱糟糟的。”
这位娘子,正是来投奔姜老夫人的段秀芝。听了婢女雯儿的话,段秀芝叹息道:“我真是不该来啊。”
雯儿道:“原以为侯府里富贵安稳,谁想竟是个是非之地,可娘子,咱们不来这儿又能去何处呢。”
雯儿的话愈发叫段秀芝灰心,她绞着帕子,只觉得自己命运多舛,实在是可怜啊。却说寿合堂里,姜老夫人瞪大了双眼看向姜庆海:“你说什么?”
姜庆海木着脸,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母亲年纪大了,不宜操心受累,我想请母亲去庄子里休养。”
“你,你是要把我赶走?你这是不孝,逆子!你媳妇险些把我害死,你纵容她不说,居然还来赶我,打量着我走了,这侯府就让她作威作福是吧,这份家业是你祖父挣下来的,你凭什么独占?”
“雁娘害你?母亲,是谁差点害了我的洛儿?还说什么家业,如今侯府里还剩下了什么你不知道?这个家早就被败空了!要不是雁娘拿陪嫁填窟窿,恐怕咱们都要喝西北风了!”
“口口声声雁娘,儿啊,你是被她蛊惑了啊!我生养你一场,到头来却要为个毒妇让路……”姜老夫人拍着大腿哭喊。“你是生了我,可养我?”
姜庆海的脸上流露出悲怆:“我人到中年却一事无成,这是拜谁所赐?我幼年念书时,也曾用功苦读,你呢?但凡先生对我严格一点,你就要闹一场,先生被撵走了十几个,我也成了废物!父亲要我习武,你日日与父亲争吵,父亲不堪忍受,我不得不离开家……所谓出门游历,不过是逃离你的借口!”
“你……”姜老夫人的脸上火辣辣的,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姜庆海,只觉得心窝生疼:“所以,你为了躲我离家多年,在江南和宋氏恩恩爱爱,全然不顾我在家思念着你?儿啊,我生了你,怎能有害你之心,我都是为你好啊!”
“你若是一心为我,怎能去害洛儿,洛儿是我的骨血,她出了事我怎么活?”
姜庆海痛心疾首,只觉得母亲冥顽不灵,偏偏身世无法更改,谁来告诉他,他该怎么办?姜老夫人原本还打算逼着儿子休妻,想不到她的打算落空不说,儿子还要把她赶出侯府,她怎么肯走!母子两个一顿争吵,末了,姜庆海疲累地说道:“母亲要留下也成,从此以后你得善待雁娘和洛儿,否则,我便舍了这个爵位,带着雁娘和洛儿回江南去。”
原先姜庆海就说过不在乎爵位的话,姜老夫人都不曾放在心上,此刻姜庆海重提旧话,姜老夫人忽然意识到,姜庆海是真的不愿留在京都。这个爵位若是失去了,姜家就要彻底地从京都的权贵圈中退出了,到那时,她们就成了普通百姓。姜老夫人越想越怕,只是从此要顺着宋氏,她无论如何又做不到。徐氏哭着进来时,姜老夫人就把一腔怒火发到了她的头上。见徐氏瑟缩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姜老夫人又不忍心,怒其不争地说道:“你担心个什么,凭宋氏那个性子,能把苌儿如何!她就是把人藏了吓唬咱们而已,你且等着,苌儿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姜老夫人料的没错,姜苌果真完完整整地回来了,只不过她像是被吓掉了魂儿,整个人木呆呆地什么话都问不出来。徐氏恨极了,头脑一热就冲到晴池院去寻宋氏。“我知道我自己无能,可是大人间的事情,怎么能牵涉到孩子?苌儿才多大,她平日唤你婶婶唤得亲热,你竟这样待她?弟妹,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宋氏站在台阶上垂眼看着徐氏,待徐氏说完,就朝着旁边摆了摆手。两个端着水盆的婆子得了示下,二话不说上前,将两盆水朝着徐氏泼了出去。徐氏被兜头兜脸地浇了个透心凉。宋氏道:“动我的洛儿之时,你就该想到了今天,我告诉你,再有下回,我就把姜苌的尸首送到你面前。”
徐氏彻底地傻了眼。姜庆海回到晴池院,先就与宋氏赔罪。宋氏神情淡淡:“今日的事情并非我要瞒你,而是怕你夹在中间为难,现在好了,我和老太太已然闹掰,你说吧,要不要休我?”
“雁娘!”
姜庆海急了,恨不能跪下来求宋氏原谅,“你怎能这样说?你忘了我们的誓言,我和你是要共白头的呀!”
宋氏十分明白,整件事都是姜老夫人和徐氏在作怪,姜庆海既无辜又无奈,那是他自己的老娘,他不能打不能骂,真正是束手无策。只是宋氏心中有气,与他发泄发泄罢了。夫妻两个关上房门,姜庆海自是一番伏低做小,哄得宋氏露了笑容才罢。自此,宋氏见了姜老夫人都是一声不咸不淡的“老太太”,姜洛仍是唤“祖母”,只是态度要疏远了许多,毕竟日子要过下去,她们一个是为了自己的夫婿,一个是为了自己的父亲,尽量维持着面上的和谐而已。姜老夫人也收敛了不少,不再对宋氏冷言,不再索要姜洛的东西。马车一事过去,姜洛却仍然有个心结。她穿着的斗篷已经洗过收好,只是不知道,这斗篷的主人到底是谁?京都之中,勋贵世家出行的马车都有徽记,可那辆送姜洛回来的马车上却什么都没有,至于那斗篷,更是瞧不出什么线索来。这几日姜洛没有再做梦,然而那梦中人的影像,却莫名地和救她的男子重合了起来。姜洛想过,许是出事的时候自己太过紧张,导致产生了错觉。春桃到底是身体底子好,休养了几日就能够下地行走了,但姜洛不放心,强令春桃继续养着。侯府里平静下来,姜洛在寿合堂见到了段秀芝。不知是不是心情放松下来不再受欺压的缘故,段秀芝与刚来侯府时的形容不大一样了,那时她面黄肌瘦身穿旧衣,而此时站在姜洛面前的段秀芝,穿着新裁制的鹅黄色夏衫,两颊处透着淡淡的红韵。宋氏是个心软的,她恼恨姜老夫人,却并未迁怒到段秀芝身上,段秀芝处境可怜,宋氏便愿意对她好一些。心中感念宋氏,段秀芝看姜洛的时候就带着感激。姜老夫人道:“洛丫头,这是你秀芝表姨。”
姜洛就施了一礼:“表姨。”
姜老夫人道:“你表姨擅长女红,你要是需要什么就说一声,就算是叫你这表姨打发时间吧。”
段秀芝急忙道:“二姑娘若是不嫌弃,我给你做几双袜子吧。”
姜洛笑着说道:“那我就不客气啦,多谢表姨。”
段秀芝的姿态这样低,姜洛若是推拒了她,怕是要让她难堪,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应了。果然,段秀芝的脸上露出笑容,蹲下去用手指量了量姜洛的脚。姜老夫人看着段秀芝,目光有些闪烁。段秀芝起身时,姜老夫人正好看到了姜洛脚上的绣鞋,顿时变了脸色。这死丫头,不过是脚下的鞋子,居然用金丝来绣花,用珍珠来做花芯!姜洛察觉到姜老夫人的目光,不仅没有收回脚,反而把脚尖翘起来晃了晃。从前她在外祖母身边的时候,每日都穿着这样的鞋,来到京都后才换了普通的缎面绣鞋,从今日起,她要天天换着花样儿来祖母面前炫耀!姜老夫人又想起姜洛许诺过的东珠,不由得怒上心来:“你又不出门,何必把双鞋子弄得这般奢华,便是你母亲有钱,也不该随意糟践。”
姜洛脆生生地回道:“祖母有所不知,我的衣裳鞋子都是外祖母准备的,类似的鞋子有两大箱呢,我若是不穿,叫这些鞋子白白放着,那才叫糟践吧。”
姜老夫人一口气噎在嗓子眼,恨不能在姜洛的脸上抽两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