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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黄泉道 两条路(1 / 1)

“孤魂飘荡几时休,暴露形骸孰与收。节届三元谁是主,时逢九夜少追修。身如柳絮随风舞,性似桃花逐水流。今宵道官怜汝难,好承功德上瀛洲。”

没有坛桌,岳是非席地而设。不成香案,岳是非望空朝礼。少有奉祀,岳是非以诚为荐。丹心一片朝礼祖师,祈下祖师慈悲,重开道路,使流滞的孤魂得超,盘桓的亡灵得享。三根清香缓缓燃着,岳是非以黄符当空一招,凌空写了一道小的招魂幡,为做引路之用。脚踏禹步,手持景震剑而动,腰间悬着灵宝大法司印,手诀一下,召请之后,口中又诵道。“天地明兮万鬼潜,天地动兮万鬼爽。天地灵兮万鬼长,阴阳运兮神鬼享。太乙召汝何迟迟,先至后至律有赏。感此彷徨附灵幡,赐汝宝书归上清。”

诵完,岳是非抬手当场写了一道文书,加盖宝印,当空烧去表文,遣功曹捧文书,直达丹天。虽此处是阴阳渡口,仍有神力监护,大道所主,超拔的法科,同样妙用无穷,灵验无比。文牒已发,不同于水火炼度,也无需破酆都,只需打开一条道路,引她们去往阴间就是。虽说她们被困在这已久,但实际上真正囚住她们的,还是她们的自心。是心中的执念锁住她们,使黄泉道路不能现前。所以岳是非要做的,是借大道妙力,天尊经教,化解戾气,让她们舍弃执着。“斗要妙兮有九晨,乘光明兮威武陈。生死皆由北斗主,存亡尽属于五行。”

北斗七星,终年高悬北天极上。因其万世不易,故本身也代表天地之正。能于暗夜中,指出正确的道路。济度孤魂时,本也要仰仗北斗之威光。正经行科时,要点灯仪,照耀前路。如今没有灯,岳是非便只能存思北斗真形,默诵七星秘讳。在景震剑上,岳是非抬手一擦,将七星剑高举,送上天空。剑身之上,斗光高悬,于北斗之下,一条道路悄无声息的出现。不同于人间以北斗照路时是正面,这条路则正处于斗光所照的背阴面,与人间道正好相反。随后,岳是非以极哀转却又正气十足的经韵,高唱起来:“花朝月夕,一声啼处一声悲;野渡烟村,独自行来独自座。说不尽,凄凉境界;做不成,快活生涯……”“明明夜月,尸骨棲遑。愁云黯黯最堪伤,霜草凄凄谁悯念。有子孙兮,春秋得其祭祀;无后裔兮,魂魄何所依棲。仰天不及,向道犹迟……”“日往月来,宿水食风,积际风烟雪月之期,抱哽咽悲啼之苦。”

唱的是众生沉沦之苦,念的是百姓生活之难,世间谁人不归秋?终有别离日,往昔执着尽化泡影,有何可贪恋?反困于此,世世生生难超脱,苦海无边,寻不得彼岸何在。随着岳是非经韵唱完,众多织衣娘涕泪悲闻。再闻风过花海,已不似春风如沐,尽变得凄凉惨惨。岳是非突然大喝一声:“道已开尽,汝等还不归去,更待何时?”

说罢,一指点眉心,于眉间天心处,有白光照耀:“中天朗朗一轮明,一轮明月,扫浮云。浮云飘泊魂沉滞,魂沉滞魄,沉滞幽冥。灵光一点度孤魂,度孤魂早超升。”

眉心白光照耀,直如暗夜朗月,拨开迷雾见天明。岳是非捻着这点白光,往上一抛,化作灯台般,飘向北斗背影所照出的黄泉古道。织衣娘中,被岳是非经韵大动,执着得以化解的群体,向着道路而行,不再留在原处。此时岳是非能做的,也已做完,也给了她们一个新的机会。愿意走还是要继续留,全凭其自身。行此法,不光打开道路,也算给众多织衣娘洗涤了戾气与执着。若是就此回心向道,来世也会与大道结缘,有不同的未来。部分织衣娘顺此路而入,却也有些织衣娘,被岳是非的经韵唤起过往的记忆,不觉哀叹自己多舛的命运与坎坷的前途。犹豫之后,却最终没有进入这条道路,向后褪去,离此越来越远。岳是非也没有去拽住她们,逼她们非要进入阴间,重入轮回,毕竟这些事,终归是自己选择。只是叹惋,错过这次机会,谁也不知道她们还会不会有下一次机会。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织衣娘中,红衣织衣娘远远看着岳是非。就是她刚才变作了宁月的模样,织衣娘多情,或许是岳是非的心境影响到她,反而让她犹豫不决起来。她对着岳是非开口:“带我走!”

说的声音很小,似乎只敢让周围的人听见,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希望岳是非听见,还是惧怕岳是非听见。可是在场的都是什么人?能听不到她的声音?无论是岳是非还是解梦阳,都很轻易的听到了她低声的呢喃。当岳是非听到她的话之后,转头对着她,摇摇头。指着已开的黄泉道,同样以低低的声音,却又能让她听见的语音说道:“人生如寄旅,相逢是缘,只是某个巧合。相忘于江湖,才是道,是常事。放下你的执念,去属于你的地方。”

又指了指自己身边,道:“我这里,不属于你。”

即使是真的宁月在这,岳是非也会劝她离开,不是岳是非无情,其实他心如刀绞。但他又很清楚,相聚是巧合,别离才是常态,贪执对谁都没好处。实在是别离太多,使岳是非不得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与时间轮回中,岳是非想要挽救丁山道人是不同的道理。因为那时,尚有改变的机会,一切并未成定局,所以他要试试,试着去改变尚未成型的结局。但现在不同,结局已经产生,再执着于不可变的事,就毫无意义。所以儒家说,乐天知命。乾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教的是人不要放弃,要坚守自己当坚持的东西。坤卦,地势坤,君子当厚德载物,教的是人要随顺,随顺已成的天命。人可以控制自己能控制的,天命不夺人志。至圣先师孔圣人,面对天下礼乐崩坏,战局已现,也不曾放弃推动天下太平,纵使他已无力改变,也要传下弟子,播学于世,相信后来人能遂己志。尽人事,而听天命!所以相比于希望有人留下,陪在自己身边,岳是非更希望织衣娘自己离去,早些去往自己该去的路,即使是宁月,他也会希望如此。织衣娘读懂了岳是非的意思,她终于释怀。不同于其他读心的鬼神,织衣娘也可读心,但她们对心意的领会,来自于她们自身的执念,所以当她们遇到同样有情之人时,也会受到这些有情人的影响。比如她就受到了岳是非对宁月的心意影响,她的执念就变成了对岳是非的。所以当她从岳是非的心意中,读到悲悯与随顺之后,她的感受也强于其他那些只是听到岳是非诵念经韵的其他织衣娘。既然岳是非让她去阴间,重入轮回,她便会遵循这个意志。步履盈盈,她向黄泉道迈步而行,霎时间,便入了其中,消失于道路尽头。黄泉古道存在的时间很难预料,岳是非看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解梦阳,对他笑道:“你过往之时,身上确实也曾有很深的罪业,但是已经在九樟镇封中受刑,又做了些善事,积累了些功德。如今又忏悔谢罪,皈依大道,在刚才的坑,我就看出来了,你身上罪业也消弭的差不多了。”

“现在,其实是一个机会,如果你从这里走进去,与他们一起去阴间。重入轮回,想必也能化身为人。来世的修行会更为容易,你要走吗?”

解梦阳根本没想到,居然还有自己的事?他看了下地上的黄泉古道,也有些犹豫。对于他现在的阴身来说,想修行得道,其实会非常困难。不同于人,畜类想要修行本就难上加难。绝大多数畜类,连灵智都没有,谈何思索大道?不可能有智慧,就只能沉沦于轮回中。所以有个说法,能成人身,就已经领先了千年。能开灵智,也只能说和人站在相似的起跑线上,想要更进一步,面临的困难则更为艰巨,不仅有诸多灾劫,诱惑,还需要有人愿意引导,否则连闻经都不容易。何况现在他的身子,还是这样,连肉身都没,只有一缕残魂。想要修行得道,比之现在去轮回转世,化身为人之后,要难太多。如果就此轮回,来世化人,再加上这一世皈依大道,结下的道缘,将来的前景完全不同。所以,现在有两条路摆在解梦阳面前。“怎么选?你要快点,黄泉古道随时会关闭。”

岳是非道。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实则超拔度亡的法事,也是需要他苦苦支撑。他没有能力再开一次黄泉古道,所以对解梦阳来说,同样是错过这次机会,就不知再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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