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进入张府时,岳是非还觉得这座庭院,颇有川西园林的特点,与江南小巧的园林不同,古拙质朴,大块的石头浑然天成般的桌椅,但又有人工巧饰,让其充满和谐的美感,不至于杂乱无章。张员外是个妖邪,但他的品味是极高的。呈现在当下岳是非眼前的庭院,和那时一模一样。破去了乌云的迷障,又勘破心魔,才将庭院显了出来。墙壁外变成乌云遮掩,望不出外面是怎样。还真是云卷蔽星,外面世界的光景半点也透不进来。岳是非站在庭院正中,仍是恍惚着,没有醒过来,沉浸在旧事中。“兄弟,你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好……”张扬在庭院深处叫喊,他的喊声惊动了岳是非,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朦胧的眼又变得锐利起来,往声音来处望去。张扬浑身是血,手里一柄长杆朴刀,撑在地上,艰难的扶起一位半倚着的年轻男子。分不清是被村民打的,还是张员外真身之后所做。张扬扶起的人岳是非也有点印象,之前也是张府的家丁。危急时刻,张扬还不离不弃。确实是个汉子,够讲义气。信步往张扬的方向走去,张员外在刚才应该被岳是非的掌中剑劈伤,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不过岳是非自己的消耗也不小,若是有人相助,或许更有把握突破张员外的妖法。“张扬大哥,你怎么样?”
到近处,喊出声后。张扬愣了下,抬起头往岳是非的方向看过来,但他的眼睛里分明没了神采,乌蒙蒙一片,被遮了光,没什么反应。“秀才、秀才老爷?是你?”
“张杨大哥,你看不见了吗?”
可怜的张扬,岳是非看了也有些怜悯于他。接触越久,越觉得他是个性子有些憨厚的人。平日里其实也算不上作威作福,但他偏向张员外和自己那帮兄弟,又不怎么分辨是非,才会被岳是非利用。相比他手下一些家丁,他倒显得正派。尤其对岳是非来说,他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如今见他沦落到如此惨况,几乎都是被岳是非所害。偏偏他对岳是非又还不错。说是怜悯,倒不如讲是愧疚。世间事,黑白原本难分。都说要立场公正,可除了天道,谁能真正立场公正?以村民百姓角度来说,无论是张员外还是张扬他们这帮家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然而以岳是非个人的立场来说,张扬实在没有亏他的地方。“唉,别说了,村里的恶民。不仅抢了张家的粮,还敢打上门来。我带着兄弟们护着张员外想走,也不知是哪个混蛋拍在我后脑上,怕是血淤了脑子,醒来就看不见,属实可恶。”
“你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岳是非试探的问了下,他有些惊讶,张扬居然还不知道张员外已经现了真身?“怎么不知道?恶民应该退了,现在安静了很多。就是我兄弟他们……”张扬长叹口气,等了半晌终于又遇到熟悉的人:“也不知张员外他们怎么样?”
地上躺着的人,挣扎着想要起身。岳是非也是走的近了才能仔细观察他。远观还以为他快死了,怎么也不跟张扬说说眼前的情况?难道他也瞎了?结果一看,地上躺着的年轻人倒是没有死。他嘴角在淌血,眼眶含泪,痛得厉害,一身腱子肉,看得出身体结实,才撑得住这样的伤。其他伤还好,真正让他无从告知张扬的原因,是他口腔里空荡荡的。他满嘴的牙齿与舌头都没了,稍微张开点口,就是血呼啦,看的触目惊心。半蹲在地上,岳是非也扶起地上的年轻人,对他道:“是化身张员外的妖邪吃了你的舌头?”
地上年轻人神智还清醒,这正是他最大的痛苦来源。听岳是非发问,他点点头,双眼的泪彻底绷不住,滚珠般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没了牙齿与舌头,还不如死了去,原本倒还算个相貌端正,仪表堂堂的年轻后生,现在看着跟八九十老翁的嘴一样,皱巴巴的缩着。本想安慰下他,实在岳是非也想不出说什么安慰的话,难道劝他坚强活下去?不待岳是非开口,张扬先说道:“秀才老爷?你说化身张员外的妖邪,是什么意思?”
倒是不用额外编瞎话,张峰岳刚才已经想了个很合理的解释。岳是非直接道:“有个妖精吞了张员外,扮成他的模样害人。张家上下,只有张峰岳逃了出去,其他人……包括进了张府的百姓,尽被吞了!”
“你这个兄弟……”岳是非有些不忍,最后还是硬着心肠说道:“舌头被吃了,再说不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