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援陆续赶到之时,一切已然处理妥当。奕承悠悠醒来,白衣也服下了妙妙谎称已经被扔掉的解药,神色渐渐好转。许柏羽沉着脸一语不发,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怀中抱着伤重的黑灵,他那副模样,让人担心他一不小心就会把黑灵的脑袋拗断。妙妙像是斗败的公鸡,神色颓丧暗淡,她抬了抬眼皮看向许柏羽,似是想查看黑灵的伤势,她的目光刚一触上来,许柏羽便转身,抬步往山下走去,只留给妙妙一个冷硬的背影,甚至没有分给她半分眼神。妙妙看着他的背影,嘴巴动了动,最后又闭上了,垂下了眼帘。侍卫们上了山,没一会儿便把纪浩青的尸身抬了回来,面色发黑,俨然是中毒至深。白衣看着那具尸体,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刺痛传遍全身,眼眶更是禁不住一阵湿热。贺云修根本懒得去管旁的,他只抱起念之,满是怜惜,“咱们回家。”
念之脸蛋有些发红,脸上却没有要回家的欣喜,眉头紧紧地皱着,红彤彤的面色变得红白交加,似是十分痛苦。她没力气地枕在爹爹的肩头,小声地呢喃,“爹爹,我,我好难受……又冷又热的……”贺云修一惊,伸手探了探她的脑门,一阵冷一阵热,他面色一僵,再去探她的脉象,察觉到了什么,他脸上的震惊几乎难以掩饰。念之睁着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贺云修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怎么回事?念念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内力?”
念之已经开始嘤嘤哭泣,之前每次发作,她都只能自己强撑着,但现在在爹爹的怀里,她便只想撒娇,只想告诉爹爹自己的难受。“舅姥爷给我的,可是爹爹,我好难受……”贺云修看着女儿痛苦的神情,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语气慌乱,“念念别怕,别怕……”他赶忙在她身上主要穴道点了几下,念之痛苦的低喃骤然停止,她的身子一软,昏睡在他的身上。贺云修心情复杂地抚着念之的脸庞,刚刚对女儿失而复得的喜悦一下子被冲淡了。她身上被强行注入了几十年的雄厚内力,她本身没有半点内力修为,如此雄厚的内力贮存在她体内,她只要稍稍引导不慎,那些内力就会成为她最大的反噬,很轻易地就能要了她的命!要是他来得再晚一点,她只怕已经撑不下去了!贺云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咯咯作响。贺云修抱着念之大踏步前行,“下山!”
山下的小镇迎来了一对浩瀚又壮阔的队伍,侍卫们手持大刀,宛如罗刹般把小镇上那间最好的客栈围着。而客栈上房中,贺云修双眸紧闭,面色幽沉地盘膝而坐,他的身前,念之以同样的姿态盘膝而坐,她的脸上不停地流着汗,脸色清白交加,满含痛苦。贺云修双掌贴在她的后背,在为她调息。但是,她体内的内力过于强大,即便是贺云修,也有些难以驾驭,但若是没人帮她,慢慢引导她去适应体内的这股内力,那她以后都将不知自己要如何正确掌控和释放那股力量。那是一把双刃剑,进,可让念之成为天赋异禀,功力超群之人,退,却也会让她深受反噬,尸骨无存。他不能冒任何风险,他不能让他心爱的女儿去冒任何风险!贺云修的脸上也慢慢淌下了汗,一股深深的疲惫席卷全身,体内的内力也在不停翻滚着,但他却只能奋力坚持,不敢有半点松懈。不知过了多久,贺云修终于收了掌,他的全身都被汗水打湿,面色疲惫苍白,大口地喘着气。而念之也在他收掌的一瞬间软下了身子,她小小的身子瘫软在了他的怀中,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看着自家爹爹。贺云修在她的手腕上轻轻探着,最后,疲惫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抹宽慰的笑。他在她重新恢复红润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没事了,爹的好念念,一切都没事了。”
念之只觉得身体里有一股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奇怪力量,那股力量好似受自己的控制,却又控制得十分生疏。念之有些迷糊软糯地喊了一声,“爹爹……”软软的声音然贺云修心里顿时就暖得一塌糊涂,他抚着念之的脸颊,“念念,现在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念之黑漆漆的眼睛望着自家爹爹,语气有点委屈,“我饿了,好饿……”贺云修听得她的话,脸上顿时笑开了去,饿了,知道饿了,那就是已经不难受了。贺云修连连道:“爹爹马上去给你准备吃的,咱们一起吃,吃得饱饱的!”
念之重重地点头,好似跟着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嗯”了一声。一大桌子的菜端了上来,有热气腾腾的凤髓汤,洒着肉松芝麻花生碎的蒸麻山药,有玉兰片白豆腐加高汤煨的朱松,还有珍珠鱼丸、糖浇香芋、鸡丝豆角……念之看着顿时食指大动,两眼放精光,不由分说抄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她是真的饿坏了,吃得飞快,真恨不得把舌头也一并卷了去。贺云修看着她吃得腮帮子鼓鼓的,面颊红润,玉雪可爱,他的脸上不觉也现出了柔和笑意。他也饿了,却不急着吃,只不停地给女儿添菜。给她盛了一碗热腾腾的汤,她咕噜咕噜两下就喝完了,身上暖和不少,脸上也渗出了丝丝细汗。贺云修想到她被掳去这般长时间,期间定然吃了不少苦,贺云修心头不觉发酸,他不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满是怜惜,“慢点吃,都是你的,不够再加。”
念之含糊地应着,好容易腾出嘴,“太好吃了,我和舅姥爷天天吃烤熊肉,吃得都快吐了!”
提到纪天华,贺云修的脸上不觉蒙上一层阴霾。若不是这个可恶的男人,念之怎么会受这样的苦?可自家女儿可真单纯,还一口一个舅姥爷叫得热乎。贺云修不想扰了女儿吃饭的兴致,只暂且按捺住心头恨意。可念之却停了下来,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带着一股迟疑地开口,“爹爹,舅姥爷他,找到了吗?”
贺云修轻摸了下她的头,语气淡淡,“那些闲杂人念念勿要操心,快吃饭。”
念之的眼中却闪过一次异样,模样有点迟疑,“舅姥爷他,挺好的。”
贺云修见自家傻女儿竟然帮着仇人说话,顿时一阵无奈,“念念,他是把你掳走的人,你这些时日受的苦都是拜他所赐。”
念之的眸中现出一阵水光,“可是他终究没有杀我,还给我好吃的,教我武功,送我秘籍,给我玉佩,那个坏姐姐要杀我的时候,也是舅姥爷把我救了。他也没有那么坏……”念之绞着手指,一阵低低嗫嚅,“我已经拜他为师了。”
贺云修眼神一阵古怪,最后也便不再跟女儿争辩,只道:“他已经中毒身亡了。”
念之眸中的水光顿时凝了起来,随时准备滚落。贺云修心里有点无奈,未想自己女儿跟那绑架她的恶人竟然相处出了感情,他自然是不会苛责女儿,且纪天华已经死了,他也没有什么必要在念之跟前说他的坏话。贺云修只轻抚念之的脑袋,轻声安慰,“他已经不在了,咱们不哭,他既然收了你为徒,也一定是喜欢你,一定不希望你整日哭鼻子,对不对?”
念之小声地抽了抽鼻子,“可是,还是难过。”
贺云修轻搂过她,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柔声哄劝,念之好容易收起了眼泪,只断断续续地向贺云修讲述他们在密室,在山顶的经历。“刚开始我差点就把舅姥爷给杀了,但没杀成,他气急了,也差点把我宰了……不过我很聪明,反将了他一军,然后他就不能杀我了。爹爹猜猜我用的什么法子?”
“我就知道爹爹一定猜不出来,我就跟他打了个赌……”念之乐津津地把自己的丰功伟绩都倒了出来,贺云修嘴角一直挂着若有还无的笑意,“我的念念真聪明。”
“我怕他再生气又要杀我,我就只能哄着他,虽然我有时候有点怕,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和颜悦色,还每天给我鸡腿吃,我就不那么怕他了。”
“后来他真的生气了……我好久都没有吃到鸡腿,但白衣姑姑来陪我了。”
“再后来,爹爹就来了,我们逃到了那座山……”“姑姑和舅舅下山了,我和舅姥爷留在山洞里,没有吃的,好饿啊。”
“……雪崩了,我们找到了冬眠的蛇,吃了好几天蛇羹。”
“蛇羹也吃完了,我们下山找吃的,遇到了一头大棕熊,舅姥爷差点就被那头熊吃了,不过幸好我聪明,帮舅姥爷把那头蠢熊杀了……”“然后我们就一直吃熊肉,一直吃了好久,再然后,坏姐姐就来了,舅姥爷带我飞走了,我再醒来的时候被埋在雪里,坏姐姐不见了,舅姥爷也不见了,我一个人走下山,就见到你们,见到了爹爹。”
念之说到最后,脸上扬起了一个甜馨的笑,暖融融的。贺云修搂着女儿,只恨不得把她软软的身子揉进自己身体里,再也不把她放出来,再也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贺云修只能抱着她喃喃低语,“幸好,幸好你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