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不顾女儿的震惊，不顾女儿的颓然，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语气叙述着一切。“你皇长兄，本就是太子，皇位，本就应该是他的，最后，凭什么就落入了一个卑贱出身的景王身上！他算什么！你皇长兄在万灵山吃苦受冻，他却摇身一变，成了天子！凭什么！”
“他是好皇帝？呵，他不也一样重用外戚郁氏，他不也趁机打压我们王家，表面上给我体面，实际上，我们王家已经被彻彻底底地踩到了尘埃里！”
“现在好了，郁家终于被拉了下去，后宫大权，落入了我这个太后手中，这里里外外，还不都由哀家拿捏！禁军也没了郁家的人掣肘，如此良机，我们还会败吗？”
九杉愈加觉得遍体生寒，她一把抓住王太后的手，紧紧地抓着，声音有点颤抖。“母后！你老实告诉我，你们，是不是一直在和鬼面盗手联手？从一开始，你们就是勾结在一起的，对不对？他们之所以能一直躲得好好的不被发现，实际上就是王家在为他们遮掩，对不对？”
“这不叫勾结，叫联手！这是策略，你懂什么！”
九杉又被这一记敲得眩晕不已，“母后，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但是我知道，他们对大元垂涎已久，母后与他们合作，这叫引狼入室！他们诡计多端，母后想要算计他们，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想方设法算计母后！现在，王家在前面冲锋陷阵，他们在哪里？他们只躲在暗处，等到你们厮杀得两败俱伤了，再来一记黄雀在后！”
王太后有点恼羞成怒，“他们就算是一把带毒的剑，那也是一把利剑！至少，他们把你皇长兄救了出来！至少，他们挑拨了皇上跟郁家的关系，至少，他们让贺云修对皇上生了隔阂！他们让皇上这个所谓的明君，身边没了可用的人！这就够了！”
“可是母后，他们对待皇上的法子，也同样可以用在我们身上啊！”
九杉眼神哀戚，只期盼着能劝得母后回心转意。王太后却十分坚决，“开弓没有回头箭，母后和王家既然已经准备好了走这一条路，就断没有回头的道理。”
“母后！”
九杉大喊，“难道母后忘了五年前是谁给皇长兄挖了那么一个大坑，是谁把皇长兄害得被发配万灵山的了吗？”
王太后身子僵住。九杉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母后，当年皇长兄，就是被这些人所害！他们笼络皇长兄，打着他的名义经商敛财，实际上，皇长兄不过是他们的一颗棋子！当初皇长兄之所以会逼宫，不就是被他们像现在这样，一步步地算计所至吗？今天，同样是这些人，同样是这样的手段，你们难道要再上一次当，再给他们当枪使一回吗？相似的剧情，母后和皇长兄，当真要再走一遍吗？”
王太后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九儿，这些，你当我们没有考虑过吗？但是，母后已经没有了退路，母后必须这样做！你心大，嫁了人，一心就只想着相夫教子，百事无忧。但母后不一样，母后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皇长兄在万灵山那样的地方过一辈子！母后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家狠狠地被郁家踩在脚底，就此没落！你明白吗！”
九杉呆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母后，她耳朵嗡嗡地响着，只觉得母后的话，十分刺耳，怎么都听不进去。“可是，王家现在，不也好好的，不也是钟鸣鼎食……”王太后看着女儿，突然笑了，笑得有些无可奈何，“钟鸣鼎食？母后知道了，你还是不明白的。你从小就被母后惯着，宠着，性子大大咧咧，凡事不知争抢，是母后造就了现在的你。”
她话锋突然一转，“可是九儿，你若不是有母后和你皇长兄护着，你的一生能这般顺遂吗？你若是不去争，不去抢，只怕，早就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说王家现在还是好好的，还是钟鸣鼎食之家，呵，你可曾去探究深查过，这样的钟鸣鼎食，实际上有多少分是真的？又能延续多久？你不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大族，要一步步兴起，很难，但要让它一步步衰落，却很简单。母后这一次，去争，去抢，就是为了把王家撑起来，就是为了避免王家真正成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空壳！母后必须这么做！”
九杉失神落魄，“母后说的那些，我或许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我的心很小，小得只装得下属于我的小小幸福。在我看来，只要是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就算是吃着糟糠，穿着麻布，又有什么关系？要那么大的野心，做什么？”
“我还是那句话，母后，你有野心，那些前朝余党的野心更大！您就能保证自己不被他反吞了吗？论后宫的心机算计，母后或许经验老道。但论前朝的筹谋算计，母后当真有把握能赢吗？母后现在要与之博弈的，是比您更老道狡猾之辈……”王太后沉着脸，“他们不过强弩之末，只要这一次逼宫成功，他们，便不足为虑。母后已经下定了决心，便断断没有再回头的可能。”
“母后！”
王太后转身看着她，“九儿，母后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来劝我，而是希望你跟母后一起，同仇敌忾！”
“可……”“就算你依然不赞成，也没关系。这些天，你和棠棠便乖乖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什么都不用管，只等着验收母后的成果便是。”
九杉一阵惊怵，“母后，你要什么时候动手！你马上就要动手了吗？不，不可以这样！夫君，他，他会担心我们！他会误会我，他会以为……”“没出息！”
王太后一声呵斥，打断了九杉的话，“不就是一个男人吗？他若是不识时务，也没必要留着！”
“母后！他是我夫君！我棠棠的父亲！当初，也是你们设计我嫁给他的，现在，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要一脚踢开了吗！”
九杉大叫。王太后神色微变，但她却不想跟女儿妥协。“你休要胡闹！母后该跟你说的今日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你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棠棠。”
王太后走了出去，只剩下九杉一个人颓然站着。她顿了半晌，抬脚往外，可刚到了门口，便被人恭敬地拦下了，“郡主，太后娘娘吩咐了郡主只能在殿中好好待着。”
九杉大吼，“让我出去！”
宫女不卑不亢，“郡主，不要让奴婢为难。”
九杉尝试了几次，她们的防守依旧坚固如山，她垂头丧气地退回了殿中，脑子乱成了一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的？为什么！母后选在今天告诉她真相，难道，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她的计划，就在这两天。说不定，就在今晚……母后一定是猜得到她的态度，才会选在最后的时候才告诉她，以免她此前瞎闹，一定是这样的！可是，她要怎么办呢？她究竟应该怎么办！她被困在这里，根本，什么都做不了！暗流涌动的皇宫，暗流涌动的一个晚上。九杉守着女儿，一夜没有合眼，提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幸而，一直到天色大亮，外面都没有发生什么动静，九杉累极了，这才倒头昏睡了过去。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原本睡得并不踏实，呓梦不断，但不知什么时候，鼻尖嗅着淡雅的清香，那股清香让她纷乱的思绪渐渐平复，她便越睡越沉，只不想醒来。她最后是被海棠的哭声吵醒，九杉听到女儿的哭声，终于睁开了眼睛，彼时，天色又已经大暗，宫中已经又燃起了摇曳的烛火。除了海棠的哭声，她还听到了隐隐的厮杀打斗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九杉惊得从床上爬了起来，守在外面的宫女听得动静，赶忙掀开帘子，海棠看到娘亲，哭得更厉害，伸出双手向她求抱。海棠抽噎着，语气委屈，“娘亲，外面有人打架，棠棠害怕，娘亲总在睡觉，叫都叫不醒，棠棠想找爹爹。”
九杉心里一阵发凉，她知道，自己母后真的已经开始行动了。九杉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棠棠别怕，没事的，都是假的，咱们一会儿马上就能见到爹爹了，爹爹马上就来接外面回家了，棠棠乖。”
海棠终于安静了下来，但九杉却怎么都平复不了心绪。她瞪着身旁的宫女，“太后呢？”
“太后娘娘去了正阳宫。”
正阳宫！九杉心提了提，皇后的宫中。母后她究竟想怎么样！难道想趁机把皇后杀掉吗？“外面的情况如何？”
九杉又问。宫女神色有些迟疑，只道：“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郡主莫要担心。”
九杉狠狠咬牙，不担心，她怎么能不担心！“外面什么时候打起来的？”
“约莫三个时辰前。”
宫女答话。三个时辰！九杉又是一阵咬牙，竟然已经打了这么久！她从昨晚上一直睡到现在，若是让她相信母后没有趁机给她用迷香，她当真一点都不信！九杉抱着海棠起身往外，没走几步，便被宫女拦住了，“郡主，外面情况危险，请郡主留步。”
九杉咬咬牙，瞪了严防死守的宫女一眼，便只能颓然地退了回来，重新坐到床边。人在殿中，心，却已经飞到了外面，记挂在某人的身上。这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吗？她们的命运，又将会变成怎样？九杉不知道，她只能死死地抱着女儿，呆呆地望着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