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恒紧紧地盯着她，眼神并没有半分松动，林千然被盯得越发难以招架，只是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尽量坦然真诚一些。“你可知，对孤说假话的后果？”
岳恒的眼神冷了几分。林千然的神色禁不住瑟缩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可是，方才她说的话，的确也算不得假，她不过是把这件事说得模糊了些，把一些事实适当地掩盖了，如此而已。林千然给自己定了定神，“小女子不敢欺瞒太子殿下，所言句句属实。”
岳恒觑着林千然，“言而不尽，亦是欺瞒。”
林千然握了握拳，听他这般言语，只怕方才的事情，他是从头看到了尾儿，而且他这般不依不饶，是已经要给她们难堪了。这个太子，真是小气！在前朝政务上栽在自家哥哥手上，却要到后院里来找场子！跟她一个小小女子计较，也不嫌丢人！林千然吸了吸气，斟酌着回话，“是小女子疑神疑鬼，先是以为那枚石子是袁小姐抛掷的，后又以为是妹妹做的恶作剧，我平日里跟妹妹玩闹惯了，说话自然也随性了些，看着像是在吵架，实际上却都是无心之言，我们姐妹的相处模式，也只有我们自己了解。”
林千然眼神瞟着林千卉，这小妮子若是知道好歹，现在就应该与她一道互相配合，不然到最后死的就是她们两个。林千卉总算也还不笨，她赶忙开口，“回殿下，是，是这般的，我与姐姐在家里的时候也是这般玩闹惯了。”
林千然又继续道：“妹妹也以为方才的石头是袁小姐所掷，所以脾性一上来就没了轻重，为了给小女子出气就跟袁小姐也绊了几句嘴，丢了几个雪团。现在想想，真是小女子的不是，这树上的积雪积得多了，自己落下来也是常有的事情，却是疑神疑鬼，这才闹了这番，让诸位王爷看笑话了。说到底也不过是我们女儿家的一些小打小闹，转过背一起喝杯茶，说说笑笑地也就能揭过去，不想却惊动了太子和各位王爷，实在是不该。”
林千然话语间皆是要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更是字字句句都强调这件事不过是后院之间小女儿的小打闹，不值得摆上台面。袁思源和林千卉这几个当事人也都赶忙开口，“是啊，这件事真的只是小事，我们丢雪团，也都是丢着玩儿的。”
“也是小女子失了礼仪，但是以前在家里总是被拘着不能好好玩雪，现在看到这般美的雪景就动了玩心，这才一时忘了形。”
“殿下，这不过是因为一颗石子引起的误会，这区区小事，实在是不该劳烦殿下您亲自过问。”
她们三人纷纷开口，前所未有的团结。她们的众口一词让岳恒和等着看热闹的王爷们都有些兴味索然，这没人找你伸冤呢，你就抓着这件事不放卯足了劲儿想要替别人做主，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嘛！要传出去，还不让人说他这个太子闲着没事儿只把心思用在这不该用的地方。林千然看到太子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了，心里也提得老高老高的，满是忐忑。岳恒和众位王爷都沉默不语，其身后的那些王爷都神色各异地瞧着她们几个，正她们忐忑惶惶不安之时，岳恒开了口，“既然无事，便赶紧到前院吧，想来宴席也快开始了。”
林千然和众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这件事混了过去。岳恒的目光又落在林千然的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千然赶忙低头，错开他的目光。岳恒收回目光，和众位王爷转身离开，几人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方才敢起身，又是抚着胸口一阵后怕。林千卉本想在太子和各位王爷面前好好露露脸，但是没想到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就这样成了泡影，她不觉怨愤地瞪着袁思源和林千然，在她看来，让她陷入方才窘境的人，就是她们！最可恶的是袁思源，竟然用雪团砸她们！害得她们现在身上的衣裳都脏了。林千卉作势要趁着袁思源不注意，也抡起一团血砸回去。林千然看到她这好了伤疤又忘了疼的样子，凉凉地开口，“妹妹可还嫌方才闹得不够大？这次是想要把皇后闹来了方肯罢休是吗？”
袁思源回头，看到林千卉手中的那团雪，便明白了过来。她面露嘲弄，“太子还没走远呢，想来还能再叫回来，反正方才的事我行得正坐得直，就算有这么多个目击证人，我也是清白的！”
林千卉被袁思源这一句话堵了回去，张口结舌的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袁思源冷冷地瞪了林千卉和温初兰一眼，又扫了林千然一眼，然后便转身走了。林千卉被她一瞪，怒火直烧，她亦狠狠地瞪了回去，在原地跺脚，压着声音骂了一句，“你等着瞧！本小姐要你好看！”
林千然目光也凉凉地看着她们，“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二位就打算穿着这一身衣裳出席吗？”
两人低头看了一眼湿了一大块的衣裳，又恨恨地瞪了袁思源一眼，也不忘附赠林千然一记刀眼，然后领着丫鬟转身走了。林千然无所谓地耸耸肩，往前院的方向走去。林千卉和温初兰的敌意她完全不当一回事，她真正后怕的，是太子岳恒，他方才看她的眼神，林千然用脚趾头也能猜到，他是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眼中钉。知道他这么多底细的人，他会轻易放过吗？林千然心里禁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她要赶紧去找林千攸，这事儿还得快些告诉他，不然自己要是真的被岳恒暗算了，那就完蛋了。林千然想着，便加快了步伐。但凡是高门世家举办的宴会都没有什么新鲜，都是按照套路出牌：吃饭、唠嗑、吟诗作对。在宴会厅，林千然也终于再次见到了数月不见的九杉，她就坐在皇后娘娘的身旁，穿着一件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小袄，脖子处是一圈毛茸茸的雪色貂毛，衬得她的俏脸越发水灵娇嫩。但是林千然却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淡淡的愁色。她身旁的皇后王氏穿着一件云霞纹饰的红衣，容色端庄，一双机敏而澄澈的凤目微微上扬，眉眼间带着一股威仪。林千然觉得，太子倒是更像这位王皇后，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林千然正看着王皇后，正要把目光收回来之时，便对上了九杉的目光，林千然静静地与她对视了片刻，随即微微莞尔，便转开了目光。林千然从九杉的眼中读出了一丝恍然若失，这样的情绪，让林千然觉得心里一阵不舒服。当初在江南的时候，九杉多么活泼开朗，眼神中从来都是充满愉悦的，京城，终究是牢笼。王皇后左侧区域坐着一干皇子，大多是方才在那边梅林中遇到的。再有便是其他富家子弟，林千攸和贺云修自然也在其中。林千然往他们的方向扫了一眼，又看了太子的方向一眼，便匆匆收回了视线。她总是觉得有些不安，这样的不安，发自心底。这一次宴席，男左女右，分席而坐，但是并没有用屏障隔开。每年赏梅会都是这般，据说是为了一会儿的才艺表演。林千然心里装着事情，行事便有些怏怏的，坐下来之后也基本上一直垂眸想事，宴席准备开始之时，林千然方抬头，这时候她才看到，许若灵就坐在她的正对面。这一下刚好看了个对眼，林千然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股尴尬的感觉涌上心头。一见到许若灵，她便一下子想到了贺云修，想到了那天晚上。许若灵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娇柔美貌，婉约雅致，宛若静静绽放的一株空谷幽兰，而这株幽兰的目光正静静地落在自己身上。原本吧，林千然觉得自己还挺喜欢许若灵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气质温婉，柔和雅致。但是经过了那天晚上，林千然再面对她，总是生出一股子的心虚来。而她在许若灵的眼神中，也总是会读出些许不太寻常的味道，这就更让林千然心里别扭得慌。林千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以为十分灿烂的笑。许若灵也微微勾了勾嘴角，报以微笑作为回应，然后微微错开了目光。林千然忍不住飞快地往贺云修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又很快地把目光收了回来，正襟危坐。宴席很快开始，林千然吃着面前美味的酒馔果菜，总觉得有些食不知味的感觉。意兴阑珊地用过饭之后，林千然随着大流放下了筷子，大家进入了饭后唠嗑的环节。饭后唠嗑自然都是那些世家夫人们的主场，偶有性子跳脱的小姐会凑趣地搭上几句话，气氛倒也十分融洽。林千然专心地发着呆，大家聊天的话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颇觉无趣。林千然的目光无意中与上首的九杉对上了，九杉的眼神中也满是无趣，林千然回给了她一个死鱼眼来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九杉似乎被她这一计眼神逗笑了，轻轻噗嗤了一下，眼角也笑得微微弯起。林千然见此，自己也跟着笑了笑。她这个笑还没在脸上停留几秒钟，便看到岳恒回头看她，给了她一记淡淡的眼神。这一记眼神成功地把林千然脸上的笑逼了回去，还把她的小心脏看得扑通扑通直跳。咳咳，好怕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