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谈起那天夜晚的事情，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
我们班几个同学商量周末要骑车去附近的湿地公园野游，据说是陈天馨发起的，她还硬拉上了我和郑宇昊，还邀请了杨晓灿。我不爱凑热闹，而且我想扳回自己在月考中倒二的排名，本来不想去的，但是盛情难却，更何况发生了那种事，对他们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虽然郑宇昊事后完全不会记得和妖怪有关的部分，适当放松一下也有助于他们解开心结吧。 我心中也一直有一个解不开的疑问。到了公园里，沿着湿地边缘的小路骑车时，我悄悄靠近了陈天馨的车子，把这个披散着头发大声唱歌的女神经病从自己的世界里拽了回来。 “你当时怎么没刺中郑宇昊，就把蛇都杀了？”“嗯？哦——我当时果然还是下不去手，就把刀子偏了一点，朝着他背后蛇聚集的地方划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成功了，也许是运气太好祖坟冒青烟了，嘿嘿嘿嘿！”
我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也许真的是运气好，也许是这货在危急情况下智商破表，竟然真的让她找到了妒蛇心脏的所在。附身在郑宇昊身上的妖怪只有一个，并不是有许多条蛇，而是一条蛇有许多个头。所谓“心脏”只是比喻，真正的意义的致死点，就是妒蛇许多个头的连接处。找到并攻击连接处，所有的蛇头，包括妖怪自身都会被消灭。但是心脏一般隐藏得很好，难以察觉，所以我们一般采用更保险的办法，就是攻击妖怪的宿主。当然，只靠一把匕首和一张镇妖符不可能一击致死，这次能成功，还少不了晗的功劳。 “啊哈哈啊哈哈，大自然，我来啦啊哈哈哈——啊！”
我还没有从思绪里走出来，就看到陈天馨一边拼命往前骑一边喊着意义不明的句子，喊到激动处双手离开车把最后摔了个狗啃泥。 我停下车看着她，无法掩饰自己极度鄙视的目光。不管她当时智商是不是破表了，至少她现在的智商重新降到了和原来一样的负数，甚至不如原来！ 在别人都忙着去扶唱天馨的时候，我注意到除我以外，还有一个人没有下车。那个人是郑宇昊。 他把脸藏在鸭舌帽的阴影里，不只是什么表情。今天来的人里，只有他没有自行车。他们家唯一一辆破车，他爸爸每天都要骑着去上班。杨晓灿听说后，马上安排学生会的成员不知从谁家借了一辆搁置不用的车子给他骑——当然，杨晓灿没有告诉任何人车子要借给谁，为什么借。什么时候应当保护别人的隐私，杨晓灿作为学生会副会长不会不知道。 “喂，你不觉得那个小丫头殷勤过头了吗？”
我低头一看，晗不知何时钻到了我的车筐里，两只爪子搭在前面，望着杨晓灿的方向。 我微微一笑：“我想她是无意中得知了郑宇昊家的困难情况，所以想尽力帮忙吧。听说当初就是杨晓灿劝说他加入学生会的，之前我还纳闷像他这么不合群的人怎么会加入学生会。”
“那她真是够卖力的，竟然会为了陪着郑宇昊参加这种几乎没有熟人的聚会。在天馨邀请她之前，她可是连天馨都不认识，完全是因为郑宇昊才来的。”
“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郑宇昊家里的情况，还有照片那件事的真相的？”
“那天晚上我趁着郑宇昊被妒蛇附身，失去意识的时候，窥视了他的记忆。你知道，妖怪附身在人身上时会与宿主共享最强烈的记忆。在我读取记忆的时候，天馨也受到了影响，所以也看到了那些记忆，后来才会告诉你。”
“这样啊……” 这时候陈天馨已经重新骑上了车，招呼大家继续走。晗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在我车筐里卧下来了。 我们继续向前骑，终于找到一处停下来休息的地方。路的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桦树林，树林与小路被一条长长的木栏杆隔开。沿着路右侧的斜坡走下去，就是一望无际的湿地，湿地中的芦苇荡里时不时传来一声涉禽的鸣叫。 大家把车子靠在栏杆上，迫不及待地奔向湿地边缘捉起了泥鳅，连郑宇昊都被杨晓灿拖下去了。我以看车子为由留在了路边，不是不想和他们痛痛快快地玩，而是我知道晗单独留在我这里一定是有话对我说。 这个公园整个建立在一大片湿地旁，禁止汽车进入，算是半个自然保护区。公园占地广阔，到了深处更是人迹罕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和我们一样有闲情逸致骑两个多小时到这里来。微风拂过金色的树林，带来一阵泥土的芳香。极目远眺，水天一色，无比宁静，就连唱天馨他们嬉笑打闹的声音都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被这湿地的水汽稀释了一般。 我靠在栏杆上，望着这简单到极致的景色，内心仿佛被荡涤一空。所有的烦恼，好像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天和水，还有在浩大的天和水之间无比渺小的我…… “很美啊。”
晗趴在栏杆的一根柱子上，懒洋洋地感叹道。
我笑了：“你有事要说吗？”它扭过头来，一双红色的眼睛盯着我：“谢谢你救了天馨。”
我一愣，随后苦笑起来。 “是啊，我这人就是忍不住多管闲事。就因为晚上赶来帮她，我自己受了伤，后来还被我朋友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呢。你们可要补偿我一下。”
“朋友？你朋友知道妖怪的事吗？”
它一下子竖起了耳朵。
“她不仅知道，还是除妖师呢。我给陈天馨的符咒就是她给我的。要不是她在符咒上附加了咒文，我还不知道陈天馨遇上危险了呢。”“天哪，你竟然和除妖师是朋友！”
晗整个上半身都直立起来了，“你不怕她利用你吗？除妖师向来是一群不分青红皂白仇视妖怪的家伙！”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在晗的眼里，我大概和它是同类，它无法理解我一直以来都是以人类的身份生活的。更重要的是，我和若萱的友情，早就不能用语言来解释了。 “那她既然是除妖师，为什么阻止你除妖？”
它又问道。
“她啊，只是担心我罢了。”晗重新趴在柱子上，小声嘟囔道：“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了……” 我不由地笑出声来。从这个角度看它，竟然如此可爱，就像普通的小兔子一样。 “其实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
它继续说道，“就是关于那个抓住我的除妖师。他最近就在这附近，你一定要小心。”
我一下子警觉起来：“那人长什么样？”
它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一直披着黑色的斗篷，脸上好像还蒙着纱布，完全看不到容貌……” 我愣住。“斗篷怪人”这附近找不到第二个，毫无疑问，抓住晗的人就是小旭的师父！ 但是他本身那么强大，抓一些弱小的妖怪对他来说应该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从晗的描述来看，他也不打算将这些妖怪收做式神。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还看到了什么，能不能再详细一点？”
它摇了摇头：“我一直被封印在容器里，什么都没看到。但是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我能认出来，那是同类的血的味道……” 妖怪的血？ 我突然想到了那天夹在书中的那张纸片，上面的文字，好像就是“妖之血”…… 应该是巧合吧，毕竟那张纸在书里夹了许多年，我实在想不出它和最近的事能有什么联系。 “那你后来怎么逃出来的？”
“嗯，这正是我想说的。在我彻底绝望的时候，我所在的房间里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闯进来了。紧接着就是入侵者与除妖师打斗的声音，他们在混乱中打碎了我所在的容器，我和周围的一些妖怪才得以趁乱逃出来。”
“入侵者？你看见他长什么样子了吗？”
“我当时逃得急，没仔细看，但是我看到了两个白色的影子。根据它们的气息，它们应该不是人，而是妖怪。”
我心中一惊。妖怪竟然会去袭击如此强大的除妖师，莫非是去救自己同伴的？可是这种在人类身上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妖怪身上却不太可能，因为妖怪之间都比较独立，决不会因为素不相识的同类而挑战强大的除妖师。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我推测，这两只妖怪不是饿得头脑发昏来抢夺屋子里的妖怪，就是受人指使来袭击的。”
晗继续道，“但是我也没放在心上，直到那一天，我和天馨走在街上的时候，再次看见了它们。”
我感觉到，就快要听到重点了。 “那一次是在一条商业街上，人山人海，妖怪也聚集了不少。就在此时，我看到了两匹猎食的白狼。我十分确信，那就是我那天看到的妖怪。它们并不像其他以同类为食的妖怪一样疯狂猎杀，而是有组织的猎杀，甚至在人群中隐藏了很久，都没有被其他妖怪察觉。这些都验证了我的猜想——” “它们是某人的式神。”
我接口道。
光是听它的描述，我就出了一身冷汗。我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在枫林里和小旭在一起时的经历，当时一只小妖怪被杀死了，而凶手，也是一道白影。当时我以为只是妖怪在捕食，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白狼袭击了小旭的师父，说明他们不是一伙；若萱很少使用式神，而且她要是有类似行动一定会告诉我；周家大少爷更擅长使用武器，而且他奶奶去世，他一定有很多事要处理，应该早就离开了…… 这意味着，附近又来了一个除妖师，而且在进行猎杀妖怪的活动！ 晗的消息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虽然还不清楚此人真实目的，但至少知道了他的手段，能够提前做好防范准备。 我打算回去问一问若萱是否听说过这个人，最好能遇到小旭，问问他关于那天遇袭的事情。 “谢谢你特意提醒我，我会注意的。”我冲着晗一笑，“我还很少见到像你这样老实守信用的家伙呢。”
它脸红了：“反正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生物，这件事过后，她马上就会忘记我吧，像之前一样。”
“不，我保证不会的。”
我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是忘不了的。”
这时候，其他人从远处嬉笑着向我们走过来，纷纷骑上了自己的车子。 陈天馨冲我们招了招手：“走啦，前面有一片稀疏的树林，是个野餐的好地方！”
“哦！”
我也骑上了车子，忘记了烦恼，和大家一起向前走去。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我们坐在树下野餐，然后玩真心话大冒险，在树林里捉迷藏，一直到傍晚，才踏上返回的路。我很久没有这样全身心地放松了，这一天虽然很累，但是回去的时候每个人都带着意犹未尽的笑容。 回到城区的时候，太阳还未落山。一路上，陈天馨和一些人陆续回家了，只剩我和两三个人，包括杨晓灿。我们一路聊，一路慢慢地向学校骑去。 然而就在这时，路边灌木丛里突然冲出来一个矮小的老头。这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头发和胡子像杂草一样纠缠在一起，浑身酒气，还举着个空酒瓶，口中喊着“小娘子～来玩啊～”，挡在了我的车前！ 我被这突发情况吓得不轻，连忙急刹车，终于没有撞到他。但是他竟然拉住了我的衣角，说着含糊不清的醉话，不让我走了！ 我整个人都吓傻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用眼神求助其他人。但他们好像没看到我的情况，已经骑到前面去了！ “杨……杨晓灿！”
情急之下，我大声呼喊前面的人，谁知道在他们回头的一瞬间，这老头突然放开了我的衣角，钻进草丛不见了。
“你怎么了？”有人问道。
我惊魂未定地追上他们，一只手拍着心口说道：“刚才那老头，真是吓死我了！”“啊，老头？”
杨晓灿扭过头来问道，“你再说什么呀，你刚才自己突然停下了，吓了我们一跳，哪有什么老头？”
第二则怪谈•此愿彼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