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心听课。
老师讲课的声音仿佛在另一个遥远的时空。我满脑子都是那双血红的眼睛。 刚才课间的对话，简直就像是一场梦。但我做梦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毫无疑问，陈天馨被什么东西附身了。而我，作为班里唯一能够感觉到妖怪存在的人，竟毫无察觉…… 深深的自责让我几乎无法呼吸。万一陈天馨出了什么意外，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我不是什么慈善家，但身边的人受到伤害，让我坐视不管，我做不到。 为了保护自己，我从小就在学习除妖术和其他法术，这也是我当初一眼就看出小旭陷阱的原因。过了一段安逸的日子，我已经很久没有实践了，但还在坚持练习——若萱在这方面帮了不少忙。附在陈天馨身上的妖怪到底是什么我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强大的妖怪不需要附在人身上生存，所以它的力量不强，我说不定有几分胜算…… 我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校服的口袋里。符纸粗糙的质感让我稍稍安心下来。这张纸符可以让妖怪失去行动能力，我一直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只好试一试了！即使不能杀死它，也要将它从陈天馨身上赶走！ 我默默攥紧了拳头。这件事拖得越久越难办，最好速战速决。这节课下了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应该足够了！ 我在焦躁的心情中一分一秒等到下课铃响，然后直接冲到了陈天馨的座位旁。她低着头，还在写笔记。 “陈天馨，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点事和你说。”她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这几天别人跟她打招呼她都不回应，所以已经很久没有人主动和她说话了。 我心里也没底。她如果拒绝或者不回答还好，如果这个妖怪在教室里开始伤人，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口袋里的符咒。 “可以啊。”
她笑着站起来。如果不是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血红色，我差点以为她还是曾经的她。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我和她一前一后离开了教室。她竟然会答应得如此爽快，这让我原本坚定的决心有些动摇。但是不管她有什么花招，我都来不及反悔了。 我拉住她的手腕走出主教学楼，绕到了楼的左侧。这里是一片种着很多树的草地，很少有人会来。再加上有槐树遮挡，这里常常是早恋的学生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今天天气不错，尤其是这里，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别有一番情趣。只可惜，现在的我根本没有那个心情。 现在刚下课，大多数学生都向着教学楼左侧的厕所走去，自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我放开她的手，转身注视着她。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红色。 我决定先给它一个警告，因为如果它是弱小的妖怪，说不定会因为害怕自己离开。那样会省不少力气。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警告你，现在就从陈天馨的身上离开。”谁知她竟挑衅似的笑了，红色的眸子满是说不出的妖异。 陈天馨……绝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她缓缓开口：“如果……我说不呢？”
我的手悄悄伸进了衣袋，指尖捏住了符纸的边缘……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我劝你还是停手吧。”
我猛地僵住了。 “为……为什么？”
我下意识地开口，冷汗已经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她是自愿和我签订契约的。”她笑得愈加得意，手指玩弄着耳边的一缕头发，“既然你懂除妖术，那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强行将妖怪从自愿成为宿主的人身上驱除的后果吧？”
强烈的震惊让我陷入沉默。 陈天馨竟然主动和妖怪签订契约？！这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契约一旦成立，便会成为牢不可破的誓言，束缚契约双方的行动。陈天馨若是自愿将身体借给妖怪，她的灵魂就会接纳它。此时我若是用外力强行解除，很可能给她的灵魂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严重的话变成植物人都说不定…… “真不明白，你明明和我一样是妖怪，为什么会除妖？”
她的嘴角还带着笑意，眼神却冰冷得可怕，“而且啊，你为什么非要把我赶走不可呢？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什么？”
“你知道她为什么和我签订契约吗？因为我听到了她的渴望。”
她不等我回答便擅自说道，“现在我从她这里得到了力量，而她，则在我的帮助下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好成绩，以及由此带来的众人的尊重。这不也是你们的愿望吗？你觉得她会乐意让你阻碍她实现自己的愿望吗？”
无话反驳。 的确，正因为它的存在，陈天馨才得到了现在的荣耀。老师和同学们暂且不提，不得不承认，就连我自己也真心地为她感到高兴。如果这真的是她自己内心的渴望…… 如果这真的是她自己内心的渴望，我又为什么要自作多情地涉入？ 我无力地抬头，直视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却无法看到隐藏在那红色下的真正的她。或许此时的她不仅不会感谢我，还在埋怨我多管闲事吧…… 我终于没有勇气再与她对视。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我反复思索，总觉得不该如此。而这样的想法，现在看来却只是无力可笑的自我安慰…… 手臂上一丝冰凉的感觉将我从沉思中唤醒。下雨了。 陈天馨早就回教室了。我一个人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我的右手还揣在兜里，紧紧抓着符咒…… 上课铃响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室。在坐下的一瞬间，我感到自己几乎虚脱。 我向前望去。陈天馨在自己的座位上，只留给我一个伏案的背影。这样的场景放到半个月前还是无法想像的，而现在我看着它，只觉得那是一种嘲讽。 接下来一连几天，阴雨连绵。所有的事情都和平时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陈天馨比往常更加用功了，经常连晚饭都不吃。听说她晚上在宿舍里常常学到其他人都睡了，没人知道她学到几点。但是有人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她竟然还在伏案苦读…… 她的行为引起了老师的注意，但老师怎么劝她，她还是我行我素。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高强度的学习让她的身体吃不消了。她整个人比一个月前瘦了一圈，黑眼圈出现在眼睛周围，还有扩大的趋势。 奇怪的是，她看上去并不疲惫，不管上课还是下课，都没有显现出一丝困意。大家都把这件事当成奇闻，然而知道真相的只有我一个…… 我几次想要出手，最终还是放弃了。也许那个妖怪说得对，她的意愿，我无权干涉…… 就这样，在纠结的等待中，我们迎来了期中考试。 考试的结果让所有人大跌眼镜——陈天馨考到了班里的中游，而班长郑宇昊的名字，就在她的上面。只一个月，变化竟会如此惊人。 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为何，班长退步的速度竟和陈天馨进步的速度几乎一样快。老师自然免不了找他长谈，但从老师的表情看，谈话似乎没什么效果。 我已经无心去想班长的事了，因为这次，我还是倒数第二。 我努力调整状态，想让自己忘掉那件事，摆脱它的困扰。我安慰自己，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既然她认为是对的，我还担心什么呢？我连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还去管别人干什么？ 就在我在自己的内心世界苦苦挣扎的时候，班里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校长要为陈天馨单独举办一场表彰大会！ 大家兴奋得炸开了锅。为一个学生单独开表彰大会，这种事情别说在学校里，在班里都是很罕见的事。这对于我们班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很多人都去找陈天馨祝贺她，即使她还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 但是看着大家这么积极，我的心里却莫名酸涩起来。 也许，这也算了却她的一个心愿了吧…… 表彰大会在一楼礼堂进行。我们班所有人都到场了——除了郑宇昊。我注意到，坐在下面的除了学生，还有一些老师和慕名而来的家长。陈天馨的父亲，也是我们学校的一位语文老师，就与我们班主任坐在第一排。但是他丝毫没有表现出开心的样子，而是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 大会开始，先是那位满口方言的校长讲话，脸色苍白的陈天馨就站在他身旁。他要讲什么，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什么陈同学是本校的骄傲啦，我们都要向她学习啦，她一定会成为优秀的人才啦，之类的……光这些话，他就叨叨了半个小时。 我对这种讲话很不屑。陈天馨确实进步惊人，但也只是考到了本班中游而已，要我看，不至于这么大排场。听别的同学说，陈天馨的父亲最近提出辞职，但他是省级教学能手，学校当然不愿意失去这样的人才。如此看来，这次的表彰大会颇有些拉拢人心的味道。 等校长终于唠叨够了，便扭动着肥胖的身子走下台，把话筒交给了陈老师，请他传授教子经验。 陈老师神情严肃地接过话筒，站起身来，缓缓地开口： “她能有现在的进步，并不是我的功劳。”
我微微一愣。 难道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这样的言辞，大概只有我会在意。在其他人听来，这大概只是一种例行公事的谦虚吧。 我正想着，他又开口了： “陈天馨从小就不爱学习。不怕让大家扫兴，我其实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契机让她转变如此巨大。作为一个老师，我当然希望她能够保持下去。但是作为一位父亲——”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更希望她能照顾好自己。”
场下发出一阵交头接耳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从她小的时候就对她报以太大的希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是我太过严格，我希望她能够原谅我。我没有什么教育经验，实际上在教育方面，我恰恰是很失败的。我只希望她能够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前途，然而连这一点，我都没有做到……”
我用余光注意到，站在台上的陈天馨微微动了一下。我忙向她望去，发现她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姿势。或许是我看错了。 当陈老师把话筒还给校长的时候，校长的脸色很难看。陈老师的话无疑让他下不来台，却毫无办法——因为学校不能失去陈老师。 校长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宣布开始颁发奖状。他让陈天馨站到奖台中央，将奖状递给她。她接过奖状，面无表情的脸在聚光灯下更显得毫无血色。场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我终于注意到哪里不对劲了。众人羡艳的目光和令人仰慕的荣誉——这不正是她所渴望的吗？可是为什么——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从始至终，她甚至连一丝笑容都没有…… 这真的是她所期望的吗？ 校长一边将话筒递给陈天馨，一边请她发表一些感想。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次她并没有从校长手中接过话筒，而是转过身，径直向场地边缘走去。 这近乎挑衅的行为，让校长的脸色更加难看。 全场一片寂静。 在众人的注视下，陈天馨拿着奖状走下了领奖台。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竟然直直地向前倒下，重重地摔在在地上！ “陈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