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看到牌坊上面“兽神宫”三字,没有多想,拨转马头就离开,当年旧怨,那位元婴境的宫主肯定还记得,当初若不是孟恓帮着出气,他和崔妞肯定没有好下场。
如今自己孤身一人,修为是涨了一点儿,可远未到随意逞能的时候,避开就是了。 大路也不敢走了,生怕遇到兽神宫弟子,认出自己不太可能,就怕生出口角来。 兽神宫宫主满身戾气,见微知著,下边弟子估摸也不太可能以待人和善称道。 瘦马爬山,五进一退,陈景心疼马儿,干脆下来牵马而行,马儿边走边啃食地面青草,陈景则是随意打望前路。 天色渐暗,陈景心中估算着,小二十里路了,怎么着也走出兽神宫地界了,随即牵马去走山路,等绕过一座小山头时,眼前一幕让他愕然。 一列队伍正沿着前边山路前行,皆是衣不遮体,赤脚散发的流民模样,应该不是罪囚,没有囚车,也无绑缚,就那么趄趄趔趔迈脚走路。 附近有随同看护,一同去往山路尽头,没有穿朝廷官差制式衣裳,不晓得是哪座山头。 陈景分辩一下方位,这些人似乎不是去往兽神宫,他记得舆图上面也没有特意标注有门派,这让他一时犯难,不晓得该如何应付。 “等他们过去?还是继续绕远?”陈景嘴里嘀咕一句,忽然想到,要是崔妞在这儿的话,无论惩恶还是扬善,都会挺身而出吧。 “你是何人!?”
一个黑衣人从天而落,指着躲在暗处的陈景喝问道。 陈景看到远处那边紧跟着飞来几个“好手”,怯生生道:“江湖游侠,路过此地。”
“江湖中人?”
黑衣人质疑道。
等过来几人汇合后,几双眼睛来回打量这个陌生人,陈景憨厚笑着问道:“几位是来自何门何派?”“你问这个做甚?”
“瞻仰,只为瞻仰,几位刚才几位不经意间露出一手,属实惊艳,在下佩服的紧。”
黑衣人嗤笑道:“轻功也要佩服,看来你混江湖没混出个人样。”
后边一人笑道:“这一人一马,俱是消瘦,脸上还带着瘀青痕迹,不会是个偷马贼吧?”
陈景一路走来风尘仆仆,浑身落魄意,难免被人看轻,这会儿赶忙摇手,“不是的,不是的,这马是前阵子花钱买来的,至于脸上的瘀青,是与人比武不小心伤到的。”
“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响彻山峦之间。 “这家伙脸皮够厚的呀,和人比武……容我再笑会儿,哈哈哈哈……” “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家伙就喜欢显摆,江湖风气一如既往啊。”
“这家伙若是找个旗鼓相当的同辈比武一场,我也不是不信,可偏偏伤到脸上,这比的是啥武?”
陈景仰头看去几位,摸着脸上瘀青尴尬道:“那次不巧,碰到一位不讲究的道友,专往脸上招呼,这才破相些许。”
一道绳索抛下,正好套中下边的消瘦男子。 陈景憨笑问道:“几位这是?”
手扯绳索一端的男子叫嚣道:“废个什么话,今日落入我走兽山,算你倒霉。”
黑衣男瞪他一眼,“怎么说话呢?应该是这小子的造化才对!”
“师兄说的对,是我不会说话。”
被说教的男子点头哈腰。
黑衣男子大手一挥,“走了,天色已晚,让这些野人流民待在山外可不妥当,被狼叼走哪怕一个,少不得被山主长老责骂。”“我的马!”
陈景被拉扯着往前走,心急自己马儿道。
高处飞下一男子,跨坐马背,冲着陈景得瑟道:“什么你的马?这一刻起,就是老子的马!”“搜他的身,看看有无值钱东西。”
一声令下,陈景身上被搜个底朝天,一人拿着口袋不可置信道:“这该不会是神仙袋吧?”
自然不是玲珑袋了,陈景走过这么远的路,玲珑袋被他塞进鞋底垫脚,属于老江湖做派,就是味道有些大,注定不好人前拿出手。 “衣服,还是布衣,原来是个穷小子。还行,有几块碎银子,这是啥,盐巴,还有调……调料?”
陈景脑门挨了几下,被骂道:“还真是个行走江湖的游侠。”
陈景可怜兮兮道:“行走在外,吃饭的东西得备上呀。”
一声呼喊引来几人围观,看到袋子里的东西后,都忍不住调笑陈景一两句。 陈景叹气道:“你们这般仗势欺人,就不怕被兽神宫的神仙老爷们知晓?”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大笑。 坐在马背上的那位笑得最为张狂,靠近陈景后,按着他的脑壳道:“你这家伙行走江湖,一直都是这么没见识么?”
陈景缩着脖子道:“啥意思?”
马背上那位指着自己倒:“我们走兽山就是兽神宫的分舵之一。”
陈景悲愤道:“怎会如此?”
流民队伍多出一人,衣衫还算整洁,可惜双臂被人绑起,说不上多凄惨,就是特显眼。 进入走兽山,靠近山脚处一处院落,陈景一众人等被塞进一间间木房,几步见方,无墙也无顶,起身还得弯腰,四面漏风,铁锁一闭,与牢房无异。 院内走过几个流民,身后跟着几头山猪,山猪两侧挂着木桶。 几个道童模样的走兽山弟子进来,目中无人道:“尔等来我山门,须以山门戒律为首,今日天时已晚,待明日早起,自有我山门律堂弟子亲自教授!”
道童神情倨傲,眼见流民都是呆滞模样,对几个木房外的杂役不耐烦道:“给他们吃的。”
一人一个破木碗,碗里稀汤能见底,可这不妨碍饥渴一路的流民喝得香甜。 陈景皱着眉头喝上一口,一点儿油水都没有,淡出鸟来,忍不住问去隔壁,“大哥,我看他们没绑着你们,你们咋不跑呢?”
隔壁木房的须发不分家的汉子说道:“为啥要跑?如今这世道给饭吃,去哪儿不是去。倒是你小子,看样子穷归穷,不是那种过不下去的,咋半路绑过来了?”
“我说是误会,大哥你信不?”
陈景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的碗,就把碗里剩下的稀粥倒给他一些。 汉子一口喝干稀粥,无所谓道:“信又咋样?不信又咋样?都到人家地界了,认命吧。”
深夜时分,山上总是时不时传来各种兽吼,让一众初来乍到的流民生出惊恐,陈景与隔壁两边同为沦落人的流民攀扯许久,这才晓得他们为何来到走兽山这里。 山门为了显示清高,一般不会特意招纳凡俗进入,哪怕只是个外门杂役,凡俗世家都要争抢挤破头,求得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仙缘”,山门这边一抓一大把,还要精挑细拣。 也不晓得走兽山为何反其道而行之,竟然去北边山里又是哄骗又是劫掠,带回一群流民野人。 看似是救人于危难举动,陈景却咂摸出一股阴谋诡计味道。 “啪”的一声,铁锁被陈景扭断。 有几个流民眼睁睁看着陈景走出木房,既不呼喊,也不求助。 陈景关上木门问道:“几位不会告密吧?”
几个流民瞬时扭过头去,只剩陈景隔壁那位开口道:“那要看你回不回来了?”
陈景意外道:“怎么说?”
汉子拢一下身下干草,闷声道:“你要是一去不回,我告诉人家说不定还有赏,反正你也不回来了,我也没啥好怕的。 可你要是还回来,凭你的本事,我要是告发你,肯定要遭殃,我还不如当作啥也没看到。”
陈景点头道:“这话在理。”
说完脚尖一点,身影越过院墙,朝着最亮堂的一座楼阁而去。 走兽山议事堂,白发山主戈婴思虑重重,手边信笺看过七八遍了,每看一次就头疼一次,自己那个宫主师侄有意削减山门开支,开源节流,轮到走兽山这里,就只剩下“节流”一项,理由让他这个老金丹嗤笑不已。 “天时大变,应积蓄内力,方可天地大乱之时站住阵脚……” 说的好听,再这么没钱下去,走兽山就要在天地间除名了,水游府是你的心头好,翱天殿是重中之重,唯有走兽山是捡来的孩子不成? 走兽山做的最脏最累的苦活,还不太受祖师堂那边待见,轻飘飘几句安慰话有个屁用? 老子管他娘的天时大变不大变,反正我走兽山若是再憋屈下去,肯定被祖师堂里落座的挤兑没了。 “司山。”
“师尊。”
“这批人来自何处?”
“距离曲梁河不到八百里了。”
“越来越远了,也不知道能用到几时?”
“师尊,宫主那里真就不管我们死活了么?我们走兽山好歹也是兽神宫起家的一份子,不该如此被苛待。”
戈婴走出门外,唏嘘道:“说到底还是为师人情世故也差了些火候,修为也不够看,连累了整座走兽山。 翱天殿自不必说,有宫主坐镇,水游府好歹也有两位金丹,唯独我们走兽山,只有我这一个金丹,还是破境无望的老金丹,祖师堂里自然说话没分量。”
戈婴苦笑说道:“我这倒霉名字啊,活该老了不受待见,被人挤到这边来,一待就是将近两甲子。”
司山不敢多说些什么,问起其他来,“师尊,这批流民该如何安置?”
戈婴神色苦闷,悠悠道:“能用的留着用,能挣命的留一命,若是没用还不惜福的,照旧处置。”
“谨遵师命!”
司山恭敬退下。
躲在远处树上的陈景滑下,俩人对话听了个大概,其中那个叫“司山”的,就是白天在山路碰见的那位。 要是那个老头所说不假,这山上应该只有一位金丹境,跑出去应该不难,可千万别给兽神宫报信,天晓得会不会是瞬息及至的那种。 走过一处兽吼连连的院落,院门竖着一张木牌,上边写着“兽圈”,门前两个年轻弟子正在打瞌睡。 陈景趴着墙头看一眼里面,没看到有其他人后,腾空翻了进去。 巨蟒,灰狼,山魈,野猪,各式各样,不下二三十种走兽关在兽圈之中,与关押流民的木房类似,一间一兽,有的相对温顺,不过多数野兽看到陈景这个生人进来嘶吼连连。 陈景随便走上一遭就要离开,没啥稀罕的,不外乎就是块头大些而已,或许这些野兽没被抓来的时候,已经在山里称王称霸。 路过一头关押灰熊的铁牢房时,一块带着血肉的白骨引得陈景目光。 灰熊额下皮毛泛红,估计是刚用食不久,盯着陌生来人吼叫几声,爪子伸出铁牢之外挥舞,暴戾又凶悍。 司山回去就寝路上,回想师尊话语,总感觉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得想个法子,一劳永逸解决了当下山门的困境,实在不行,随便找个没主的山头,另立山门,咱自己做主,不用看别人脸色,受那个鸟气。 一个身影迎面走来,远处烛光没能照亮对面,不晓得是哪位深夜乱走的弟子,身为山门大弟子,司山开口训斥道:“这位师弟是忘记山门夜禁规矩了?”“道友别来无恙?”
“什么?”
司山疑惑念头才起,对面身影走近两步,露出真容。 “是你,你怎么会出来的?”
司山愕然之际,看到那人抬起手来,手中却空无一物。 手刀挥出。 头颅抛起。 尸首分离,热血喷涌而出。 陈景都懒得动用青钢剑。 “满山罪孽,需要好好清洗一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