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九分醉的卢卡斯,心里还明白点事。
眼前打开的三瓶啤酒,他知道是这位陈女士打算“敬”他的。 但他的肚子里,早已撑得满满的,根本没有地方搁酒了。 醉意朦胧中,他看到刚刚和自己拼过一场的车女士,正满脸绯红地冲着陈女士说着什么。 他猜也猜得出,车女士嘴里说的,一定跟敬酒有关。 既然已经拼到了这个程度,也没什么退路了,只能顶住。他想。 卢卡斯作了几个深呼吸,拿出一副全力以赴的姿态。 陈小军的倒酒方式很奇特。 她先把啤酒倒进了一个小小的白酒杯中,然后又倒满了另一个大大的啤酒杯。 车车咧着嘴笑出了声,就要上前去拿那大杯。 陈小军知道她要做什么,用眼神制止了她,示意她拿那小杯。 车车一脸不解地看着陈小军,拒绝“执行”。 丁娟娟看明白了,她拿起小酒杯,递给了卢卡斯,杯里的那点啤酒,大概也就三四钱的样子吧。 陈小军举起自己的大啤酒杯,很大气地与卢卡斯碰了个杯,说了声:“代表我个人,向你敬酒。”接着又倒了一小杯,又倒了一大杯。 “这回,代表武文杰他们这些铁路人,向你敬酒。”
第三下,小杯倒满了,大杯没倒,陈小军直接举起了酒瓶,口气更豪迈:“最后这回,代表我们在场的这几位女士,向你敬酒。”
三个回合喝完,打开的三瓶啤酒见了底。 车车带着责备的口气对陈小军说:“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干嘛灌自己呀。我刚才冲在前面猛喝,就是想给你铺个路,垫个脚。你比我量还大,最后一把稍稍使点劲,灭了他就完了。你倒好,放了他一马不说,还自己傻喝。”
陈小军摇摇头:“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这老卢有时是有点臭傲,挺招人讨厌的,这一点文杰总恐怕最了解了,估计也领教过不少哩。说起来,在他们这个行当里,老卢人家确实有骄傲的资本,不服也没辙。我敬他酒,是实心实意的,就是想表示一下感谢和敬意。假如他还没喝到量,那我绝对不会跟他客气的,该喝多少喝多少,少一滴都不行。可你们看老卢,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已经喝到头了,不能再喝了。所以我想跟他表示一下意思就行,不敢让他再多喝,车车可你别挑我理。”
这边说着老卢,那边打眼看去,他早已闭着眼睡过去了。 “真多了。”
车车说。
“确实多了。”众人附和。
武文杰松了口气。 他担心女将们会跟卢卡斯在酒上杠起来,那会挺麻烦。 还好,陈小军处理得很妥帖。 第二天一早有个技术交流会。 卢卡斯来开会的时候,脸上还稍有些挂相。 一见到武文杰,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我喝得太多了,最后怎么回去的,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了。”武文杰笑笑:“按我们中国人的习惯来说,客人喝到开心,这是最让我这个主人高兴的事。其实,昨晚好多人都喝得跟您差不多,连我也记不大清好多事情了。”
卢卡斯听到这里,脸上释然了些,说:“喝到最后,我隐约有点印象的是,那位陈女士让着我,她用一个很大的杯子喝,却让我用很小的杯子。真不好意思,但当时我实在一点也喝不动了。”
武文杰收了笑,故意做出一副不安的神色:“哎呀,这件事的确是有的。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对您不够尊重了,当时主要担心您……” 卢卡斯连连摇头:“你们这是照顾我,非常感谢。当时我头脑中还有印象,确实是一点也喝不了了,我觉得有些难为情,因为我怕不遵从你们的风俗,会显得不礼貌,而当时身体确实已经吃不消了。”
武文杰又笑了:“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习惯,遇到同样一件事情,有时还可能产生不一样的想法,作出不一样的应对,这是完全正常的,也正因为这个,咱们这个地球大家庭才会如此丰富多彩。所以,大家应当多沟通,多交流,多合作,这是减少分歧、消除误解最好的方式。我们民族的喝酒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自古就流传着许多很有意思的故事和传说。就拿我们酒文化中的劝酒来说吧,中国人的热情好客,机智幽默,在这里体现无余。我们的古人喝酒时行酒令,端着酒杯随口说出来的,就是琅琅上口很有文采的好诗好词。我们还有一些少数民族,劝酒则是用极为动听的歌曲,或者非常优美的舞蹈。以后有机会,我希望能请您在我们国内四处走走,见识一下。”
听得专心致志的卢卡斯点点头。 “中国人的劝酒,不仅有文学艺术的内涵,还很有哲学意境呢。我们老祖宗特别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子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我们一代代中国人,对人对事所秉承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则。如果你不喜欢不愿意去做的事,千万别随便叫别人去做。劝酒也是一样。直到现在,我们还有一些地方劝酒,是主人喝一杯,客人喝三杯。这可不是欺负客人,恰恰相反,它体现的是客人的尊贵和主人的热情。因为这种规矩的来源是古时候,那个年头酒是稀罕之物,主人舍不得多喝,要让给客人多喝。今天酒多了,不存在主人舍不得喝的情况了,劝起酒来又会是另一番情形。比如,昨天晚上陈女士给您敬酒的方式,这可是我们中国哪个地方的规矩里都没有规定的,您喝了三小杯,陈女士把差不多三瓶全干了。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体现我们对客人的尊重和厚待。同时,您也应当可以从中体会一下,我们中国人还有一个非常独特的处事方式,那就是——灵活机变。任何事情,不会轻易拘于什么条条框框的束缚,总能在似乎的不可能当中,走出一条不同寻常的路来。”
卢卡斯听到这里,又大点其头:“对对,跟大家接触多了,在这方面体会尤其深。中国人独特的思维方式和行事方式,常常让我们感到惊奇,确实跟我们很不一样。说实话,有的时候你们的一些做法,让我觉得不大舒服,但有的时候,又确实让我眼前一亮。”
武文杰会心一笑:“确实如此。为了完全彻底落实你们教我们的操作规程,我们不得不采取极端的方式,甚至不惜提出‘僵化’这样一个看上去完全是贬义的概念,来对我们员工的一些普遍存在的习性,进行矫枉过正的强力约束。尽管很难很难,但现在已经初见成效了。”
两人还想再聊,开会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