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似乎早在余振生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并不感到意外,他淡淡的说道:“请转告王先生,我不是张家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余振生想的很清楚,如果不是刘超和栓子适时的出现,他会以一种不一样的心情来责问王纯。 而这一场打断也让他意识到,他有什么资格责问王纯,难道仅仅因为在严彩娥最无望,王纯最无助的时候,他把他们攒和到了一处?因为他的几句话,严彩娥同意接受王纯? 换做几年前,或者他也会这么觉得,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看清楚,他的师娘严彩娥并未软弱任人摆布的女人。如果她不想王纯进张家,那王纯绝对不可能住进那个院子。严彩娥有自己的主意和打算,否则也不会联系雷家,希望雷霆来帮助她料理生意。 张芳和张春明的离世,换做一般的女人或者早就崩溃一蹶不振,然而严彩娥并没有。这并没有让余振生产生对严彩娥的任何不满,反而让他对这位女性生出了一丝敬意。 所以他知道,他不必也没有资格代替严彩娥来责问王纯。反倒是刘超的一番话让振生有了一种使命感,是的,至少他也觉得王纯不是从骨子里有着日本人的猥琐和令人厌恶。 所以他不代表张记,他只代表他自己。 若放在从前,他也许会说些类似:风回一镜揉蓝浅,雨过千峰泼黛浓或者小坞梅开十二三,曲塘冰绽水如蓝之类的诗词,试图打动王纯心里对张春明的眷念,可那又有什么用? 回去的路上余振生没有再想怎么说服王纯的事情,他觉得他要首先见到王纯,接下来会说什么会谈什么他没办法去假设,他能做的就是等到王纯愿意见他。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事在心头,比如张记铺子关门了铺子里的人怎么办?他目前的情况能容下多少人解决几个人吃饭的问题,如果不行那可以劝说到冀东的能有谁。另外就是振家上学的事,这件事他能拿的了主意,就按照刘超说的办,把振家送到冀东去上学。 另外自己走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了。振生不是不想把父母接来,可张家的事让他担心,自己做的事可是有风险的事,他不想爹娘在眼前跟着自己担惊受怕,更何况现在这里的情况并不比家里好很多。 在自己的家里的院子前停下,院门缝隙中隐约似乎看到门房的微弱的亮光。他抬手拍了两下门,亮光嗖的灭了,随着他低声说着:“宋伯,是我!”
亮光才重新亮起。
老宋头开了门,他身后贾丰跟过来接过余振生手里的自行车,杨五拉着振生进了门房。 “振生哥,你来!”“干啥,鬼鬼祟祟的!”
余振生看到杨五,亲昵的拍了拍他肩膀,那瘦弱的肩膀仿佛受了很大刺激一样,剧烈的抖了抖。
看杨五龇牙咧嘴的,振生忙便想伸出去检查了一下他的肩头,贾丰恰时走了进来:“他没事,就是我两个扛包去了,每天扛那么多粮食,我都受不了别说他了。”贾丰一边说着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
“赶明就别去了,回头我想想办法。”振生在桌边坐下,老宋头端了一盘子蒸好了的山芋干放到桌上。
“东家,我听小崔说你还没吃饭,这么晚了你先就和吃口。”山芋干是提前切好的厚片,晒干了之后吃之前泡水再蒸,这东西偶尔吃一次还可以天天吃可是难吃的要命。 振生拿了一片,看了一眼正咽口水的杨五,扬了扬手又指了盘子:“你们也吃点。”
杨五马上弹簧一样的跳到桌边抓起山芋干就往嘴里塞,振生一边说着杨五慢点吃,随手拿了一片递给贾丰。 “这孩子,跟吃不饱似的!”
贾丰笑着看看杨五,自己咬了一口慢慢的在嘴里磨着。
杨五翻着白眼咽下一大口山芋干,又咕咚咕咚的喝了半碗水,然后揉着肚子:“这怎么说也比花生饼跟豆饼强吧,别看花生好吃,那花生饼就一股子土醒味,又粘牙又难吃不说,要是凉了都能砍死个人。还有豆饼,吃多了屎都拉不出来。”余振生的默默的吃着,自从日本人开始强化治安不让老百姓吃米面以来,老百姓的日子就苦的很,有钱人还好点能吃点棒子面,偷偷掺上一点白面的叫金裹银已经当下的最好的饭食了。杨五说的没错,豆饼简直不是人吃的东西,味道就跟土块差不多。 有钱人能从面铺买些好点的棒子面,振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有钱,但是买点棒子面还是可以的,张记也买的起,而且栓子还经常会送过来一些。 “强化治安”饿死的都是穷人,他们买不起面铺的面,只能从日本人那里买供给粮,日本人卖的棒子面里面不但搀了沙,里面还脏的很老鼠屎老鼠毛都是常见的东西。人穷了没办法,不吃就得饿死,只不要不被毒死那就捏着鼻子吃。 “贾大哥,杨五,有个地方能吃饱饭,还有白面吃,你们愿意不愿意去?不过,那地方也不安全,小日本当它是眼中的,恐怕经常会打仗。”
余振生悄声问道。
“振生,你说是那个地方吧?”贾丰指了指冀东的方向。
余振生点了点头,贾丰和杨五他都信得过,尤其杨五也跟自己学了些东西,那边需要人他正好。另一方面杨五正是十六七长身体的时候,在码头扛大包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不知道,振生哥,你说的地方和去被拉去做华工的地方不一样吧?”杨五眼里闪烁着一丝恐惧和疑问。
贾丰哼了一声:“傻孩子,做华工的地方能有白面吃?”杨五苦着脸:“当初,骗我去给日本工厂当华工的人也这么说。”
他马上意识到什么忙摆手:“我不是说振生哥骗我,我是真怕了。人在天津卫兴许还有个活路,要是出去在外回不来了那就真完了。你们不知道,我那会....”
他没说完贾丰就打断了他:“振生,我孤家寡人的在哪都一样。倒是小五,他有这么一个姐夫,那地方他能去吗?”杨五马上瞪眼说道:“哎?贾大哥你怎么忘了,咱们能不能不提他们!不提他咱还是好兄弟。”
他说着话拍了拍贾丰,贾丰苦笑着看着振生。
贾丰说的倒也是实际情况,胡二帮着日本人做事,老城厢都知道杨五有个汉奸姐夫。 “我试试看,能去最好,不能就先在我这干,怎么说小五也算我帮徒弟。”余振生看着杨五两手抓着飞快的吃完了盘子里剩下两块红薯饼:“你们累了一天了,早点睡,明天就不要去了。”
他站起身要往门外走,贾丰赶忙从怀里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钱:“振生,柜上出了那么大事,我们也没什么能力,这是我两个这些天赚下的,能帮点就帮点。”
余振生心里诧异,贾丰手里的钱怎么说也有三五十块了,他们两人这几天怎么搞到这么多钱。“师娘那边在想办法,现在赚钱这么能你们自己留着,不过,这钱?”
“振生哥,你看这个。”
贾丰想拦着杨五但是已经晚了,杨五手里多出了一根探针,他一边比划这一边说:“码头上好多轮船,里面就有装着米,棒子,黄豆,小豆的,我们搬得的时候就用这个戳到麻袋里,那豆子粮食就溜到袄袖子里了,搬两三趟就去厕所。胡同里就有人收,那小杂货铺里的跟贾大哥是熟人,他们都有笸箩,我们搬的多赚的也多。只不过这活不能人逮着,要是能不干这活我才不想让人抓住了,挨打可是真疼,那可是朝死里打!”
杨五说着心有余悸般的抖了抖曾经被人打伤的那条腿。 余振生没接他们的钱:“这些都是你们拿命换来的钱,再说了,柜上的事你们有崔哥,他也不会收这钱。你们可以直接跟大奶奶说,我相信她也不会要。不过你们的心意,她一定是看得到的。”
“崔哥怕顾不上这事吧,大奶奶要是不要这钱,咱就帮帮崔哥?”
杨五迟疑的看着贾丰。
“崔哥人家也不差这些,要差这些不就跟咱一起去了嘛。”两个人的对话让已经一脚迈出门房的余振生又转过了身,他猛然想起崔卫那张焦虑的面容。开始他以为崔卫是因为张记的事焦虑,听两人的对话振生才意识到,崔卫的焦虑不仅仅是因为张记,恐怕还有其他自己不知道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