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二这大半天一直过得心惊胆战,他感觉贾丰不爱理他,李复似乎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他像是一个被遗弃的人,孤单单的靠在铺子的门口。
大年初六,走街的人多进店的人少,胡二彻底的没了存在感。 谎言说一千遍,自己也觉得是真话了,现在他深深的觉得,当时自己就是自己没听清楚。这件事根本不怪自己,要怪就怪余振生的姐夫,也不知道是大姐夫还是二姐夫,反正是一口山西口音。余振生还要和自己算账,还叫来栓子打人,看看,这就是余振生一家,好不讲理! 他想着生气,委屈,用手摸了摸感觉发冷的脸,手指摸到又有些疼。他看了一眼在柜台前一个里面一个外面聊天的崔卫和李复,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他也没心情去听就走到铺子中间的炉火前,把手放在炉子上面烤着火。 潘大妈从门外探个身子进来,她小声喊着:“胡二!”胡二将温热的手重新揣回袖子,跟着潘大妈到了院里。 “我跟你说,没事啦!”
潘大妈拍了一把胡二,脸上带着喜悦。
“潘大妈,什么没事了?”“我说!你,没事了。我刚听少东家跟我们大小姐说起你的事,少东家是说你这是办的差,栓子打人也不对,但是也算是给你教训了。至于振生那,等有机会两个院子的伙计坐到一处,大家能把话说开也就算了。”
胡二捂着脸委屈巴巴:“那我这打就白挨了?”
“不白挨咋地?难道你还打回去?人家两个跟亲哥两似的,你一个人打的过他两个不?再说,你也不相想,早晚余振生是这家的姑爷,人家是一家人,咱们啊都是要看人脸色吃饭的,这年头有饭碗端着就不错,你还打算砸了不成?”
见胡二不吭声,潘大妈又劝道:“好孩子,听话,你家里老小可指着你呢,咱可不能把这活丢了。”
胡二咬了咬牙:“那我听您的。”
“这就对了,我先回去伺候着少奶奶,你可别拧着劲儿。”
看着潘大妈转身背影,胡二苦笑了笑,潘大妈真是不了解自己,他敢跟谁拧啊!以前还有哥哥照顾自己,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城里住无依无靠的。原本还指望贾丰会照顾自己,现在看来贾丰也靠不住。 余振生是背着振家回来的,振家玩的太累,趴在余振生的背上睡着了。 走在他们后面的杨五拽了拽栓子。 “干嘛!”
栓子回头瞪着大眼问道。
“我比振家不沉,你也背着我呗!”“人家是亲兄弟,凭啥我就背着你?!”
栓子笑着问道。
“我喊你亲哥还不成,我也走累了!”杨五耍起赖,他上半身弯下去,两个胳膊垂着在胸前晃来晃去。
余振生站住脚步,振家也迷迷糊糊睁开眼,他的藏在袖子的小手拽着袖口捂着余振生被冷风吹的冰凉的脸颊轻声说道:“哥,我下来自己走吧。”余振生摇摇头:“我不累,快到家了,饿不饿想吃什么?”
振家的眼睛眨了眨:“我吃了包子,驴打滚,还和了茶汤,现在都撑得呢。你还是放我下来,我陪着五哥一起走。”
栓子都已经摆好了站桩的姿势听到振家和振生的对话,就对杨五说道:“你瞧瞧人家振家.....” 话还没说完,杨五就已经蹿上了栓子的后背,他一指回家的方向“振家,我们比谁先到好不好?!”
振家立刻响应道:“好啊,哥,咱们骑马大战和栓子哥比好不好!”
余振生和栓子对视一眼,忽然两个人眼睛一亮想起在家乡的时候,一群孩子们大的背着小的,玩着骑马打仗的游戏。余振生反手托着振家向上颠了颠,冲着栓子说道:“谁输了晚上负责烧火炕!”
“今晚回家去睡?太好了!”
杨五和振家都欢喜起来,在张记院子里睡的好处是有的,房间里暖和。但两个孩子觉得不如在振生家里睡的自在,他们可以睡前打闹,可以让振生和栓子教他们打拳,可以想聊到什么时候就聊到什么时候,还可以让振生给他们讲故事。甚至可以开着灯到很晚,不会又崔哥到点就撵着他们关灯睡觉。
杨五高兴的忘行,一拍栓子喊道:“哦,回家了,驾驾驾!”栓子真想给他扔下去,可看到余振生已经撒开腿跑起来,就一咬牙迈开大步飞奔着追了起来。 黄昏的城区大街上,两个小伙背着两个少年,他们飞奔着,少年欢呼着用手指着前方仿佛飞奔着奔向战场的勇士。 他们的呼声笑声,让路人侧目。他们跑在街上,避开人群,人群也避开他们。余振生跑着,心里烧着一团火,他多想就这么一路跑回山西跑回汾阳。终于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心里的那股憋屈劲仿佛被释放出来一样。 “这家伙疯了吧!”
栓子心里想着加快了步伐紧紧的追赶着。
“栓子哥,快,快!你天天大街上跑,咱不能输!”栓子吼了声闭嘴,加快了步伐紧追这余振生。 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在街上飞奔,余振生跑过了自行车。邮递员楞了一下,接着栓子也跑了过去。那邮递员哼了一声,他叮铃铃的按着车铃铛,紧蹬了两圈追着余振生和栓子,他想不明白,自己骑着自行车难道还没背着人跑步的快? 于是,黄昏的城市街头,一辆邮递员的自行车响着铃铛提醒着行人,他身侧的一前一后,两个年轻人背着两个少年在暮色中朝城北大街跑去。 余振生跑到铺子门口,他弯下腰让振家跳下来,振家挥着双臂喊着:“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余振生依然弯着腰,任凭汗珠滴到地上。
邮递员的自行车也停在了铺子门口,他喘着气指着余振生:“行,你能跑!”栓子也赶到了铺子门口,杨五在栓子背上喊着:“吁!!!!”
“小兔崽子!”
栓子笑着骂着从肩头把杨五摔了下来,只是他没真的摔,而是抓着杨五的肩头仿佛是从头顶摔下,却轻轻的扔在了地上。
杨五拍着屁股一骨碌爬了起来:“你输的,你烧火炕!”说完拉着振家就朝铺子里跑。
杨五擦了擦汗拍着余振生:“进去吧,要不然咱俩都得着凉!”邮递员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抬头看看张记的门牌号,在两人身后喊道:“等等,你们是这铺子里的人吗?”
余振生回头说道:“是的!”
“余振生的电报,麻烦喊一下余振生!”
“我的电报?”
余振生惊讶的问道。
“你叫余振生吗?”“是我!”
“来,你的电报,你认字不?认字给我签个名字,不认字就按个手印。”
余振生接过电报,他没想到这么快家里就来电报了,出于礼貌他接过邮递员手里的笔在他拿的本子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余振生!字写的不错嘛。”
邮递员笑着看看余振生,那是一张年轻的带着朝气的面孔:“你跑的真快!”
他重新上了自行车,按着车龄朝下一家走去。
“快看看,说的什么?”栓子催着余振生,余振生看着手上的字,字不多上面写着:“平安照顾振家元宵后至。”
“平安 家....这是什么....” 余振生常常的吁了一口气,他转身走进铺子,栓子还在身后追着问:“到底说的啥,你赶紧说说。”
“我家里还算平安,家里人嘱咐我照顾好振家,另外上面说我爹娘过了元宵节会来。”
余振生解释道。
“你说了那么多,上面好像没几个字,我不识字的你别骗我啊!”刘福笑嘻嘻的看着两个人:“那电报都是按字算钱,一个字好几毛呢,肯定能少些就少些了,振生聪明能猜得透,要是栓子你就麻烦了,看这电报还以为元宵节的灯谜呢。”
门帘挑起崔卫走进铺子:“我看到那两个小家伙就知道你们回来了。”
“崔哥,不好意思,我们出去玩去了!”
“有啥不好意思的,这又不忙。你们去散散心也好,对了你们看到大小姐没有?”
栓子答道:“没有啊,你们不知道庙会上人可多了。我和振生都差点被挤散了。”
“我去找找!”
余振生把电报折好放进衣兜说道。
“别去了,那么多人也不好找,兴许等会就回来了。振生,少东家都跟我们交代过了,振家的事你放心。”“谢谢崔哥了!”
“谢我干什么,这事倒是得谢谢群青,这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把门关了都早点歇着。还有,栓子,待会你去给胡二道个歉!”
“我?给他道歉?凭什么啊?!”
栓子放下手中刚刚抱起的门边瞪眼不服气的说道。
“他是没给振生传话,可当时都在开门放炮,乱哄哄的没听清也有可能。这点再怎么说他是有错,可你上去就打人也不对啊。也就是少东家不埋怨你,那人家铺子也不是少东家一个人的,这不是给两家生意人做蜡嘛!”“打他,打他还是轻的,他耽误多大事儿啊!”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振生你说是吧?!”
崔卫朝着余振生问道。
“崔哥,你是怕我打胡二是吧?!”余振生将布匹从柜台抱回货架。
“难道你不想?”栓子起哄式的问道,仿佛在告诉众人,自己并没有打错。
余振生停下来看着刘福:“我刚听这事的时候,脑子都是家里人到底怎么样了,真说起胡二让人受的憋屈,刘福哥比我这受的多的多。胡二的脾气秉性咱们都知道,他小心眼不知道好歹。要是打他一顿能把他打通透了,我早打了!您也说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再说咱也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栓子,你学学振生!”
“学他?我这么个慢性子,我可学不来。这小子别再犯我手上,下次我可不是就打他几拳头这么简单了。”
几个上了铺子的门板,穿过堂屋进了院子,顺着围廊朝屋里走去。张芳从外面回来,朝崔卫喊道:“崔哥,这么早就上门害的我还得走院门,快来接一把。”
几个人看去,张芳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手上还拎着几样。 “人家去逛庙会,咱大小姐这是赶集去了?”
崔卫笑着过去帮忙。
“集上哪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振生接一把,这还有给振家买的糕干,熟梨糕,麻花....” 余振生没想到张芳还会给振家买东西,他赶忙走过去,张芳将几个小包塞到振生手上轻声说道:“振家的事我听说了,这么小的年纪爹妈都没了真可怜啊。”“你别对他说。”
余振生朝房间的方向看了看对张芳说道
“那早晚也得让他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过过吧,等他大些再懂事些。”
初七一早上,贾丰就扛着木板来到余振生的院子,出了木板他还背着个麻包,里面放着锯子,刨子,一个油漆桶和油漆刷子。 振家一直蹲着贾丰身边,看着他把木板木条钉成个能支起来的板子,又看着他把木板打磨平刷了清油又刷了黑油漆。等油漆差不多干了,余振生贾丰两人搭着把自制的黑板放进了正房的里空着的那间屋。 “行了,小五一直跟我闹腾着说要送你过年礼,这下我的活完了。”
贾丰插着腰看着自己的杰作。
“贾大哥,您会木匠啊?”余振生端了碗热水递给贾丰。
“跟着个师傅学了点,就会点皮毛,打个桌椅板凳的还不是问题。”“那我麻烦您给我打点东西,工钱您说了算!”
“你跟我客气啥,你出料,我有功夫就给你打出来。”
余振生走到墙边:“这,打个架子,能放书的。然后再打四个小桌子,四把小凳子。这屋子摆这么四套刚好不挤。”
“呵呵,你这是打算开个小私塾啊?!”
贾丰喝着水笑道。
“小私塾是不开的,这不刚好能教杨五他们识字嘛?我爹过了元宵节就来了,我怕他呆着闷得慌,给他布置个小教室。”“这办法好,这老人啊换了新地方,要是能有点喜欢的事做不容易生病。”
“那您帮我算是需要用多少料,我去准备!”
“行!我回头算好告诉你,不过我这手艺还是有的粗糙你别嫌弃!”
两人说着话客气的,振家拉了贾丰问道:“贾大哥,你什么时候做能让我看着不?”
“咋,你想学啊!”
贾丰拍拍振家的头问道。
振家用力点点头,他扭头看着振生说道:“哥,我不想去铺子,也不想去上学,上学要花好多钱的,我娘每天做活眼睛都要做瞎了,我想跟贾大哥学木匠,等我学会了就能当木匠。我爹就是木匠,还是大工匠,可惜他教不了我了....” 余振生鼻子一酸,他朝黑板走去,站在黑板前他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心情半天才转过身对振家笑笑:“那又什么不行,贾大哥答应就行,不过我有条件的,你不上学我就不让贾大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