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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河边无青草 不需多嘴驴(1 / 1)

除了只有五岁的张蕊,张记所有人差不多都知道了日本人的来意,所有人的心情此刻也都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他们中有的是担心日本人闹事,有的则是担心掌柜,更有的为严彩娥不甘。

  起初,严彩娥是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样也不会答应让张春明纳妾,再后来听说张春明拒绝日本让他离婚的要求,严彩娥心里又恼又怕,这才发现这件事根本由不得自己,却又对张春明生出了些许的感激。

  “孙婶,这日本人真那么可恶?”

  在内院墙边听了外面的情况,往返回来报信儿的孙婶叹了口气:“岂止可恶!大奶奶这事您千万别太难过,我看让不让那女人进门倒是其次,掌柜真要是惹恼了日本人,抓他个抗日份子的名义,咱这张记可就完了。”

  严彩娥张了张嘴,这也并不是危言耸听,虽然她大门不出,但张芳,张群青回家时候偶尔聊起外面的事,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她想了又想也想不出所以然,只好用姐姐家的情况安慰自己,雷霆和姐姐那么恩爱不也照样又娶了两房。再想张春明十几年也没闹出过沾花惹草的事,他即便那么厌恶自己的缠足,除此之外倒也不乏称的上算是个好丈夫了。

  终究是个妇人,想到这里自己就想开了。

  张春明进屋的时候,孙婶起身要走,张春明让孙婶抱着张蕊到别处玩,顺便将张芳叫过来。

  崔卫和老孙头正在廊檐下下棋,旁边蹲着栓子和胡二面色紧张的观棋。比起崔卫和老孙头的年纪阅历,他们只能用这个方式掩饰内心的紧张。

  余振生则靠着廊柱看书,他也看不下去书上精彩的描写,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眼下同其他人一样对张记要发生的事的关切。

  堂屋里的人等了有半个小时,曹田太郎终于掏出那块金怀表看了看时间。院灯已经亮起,曹田次郎已经走到院子之中,他欣赏这夜色下这古风建筑的院子。

  此时曹田次郎的心情却是很好,北线已经策动华北五省自治,西线日军已经在进攻绥远,华北天津作为重要的物资输送地由于供给及时已经受到天皇嘉奖。自己侄女的事嘛,如果今天不跟着兄长来,怕是兄长又要被人吃闭门羹。

  兄长这个人,生意头脑是有的,但中国人太仁慈。这一定跟他娶了中国女人有关,那女人再新派也是中国女人,所以他们的女儿才会想中国女人一样,死?!懦弱的表现!只有为天皇效忠的死才是至高无上的。

  他这么想着就走到廊檐下,他是中国通除了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对中国的琴棋书画也十分喜爱。见老孙头处在劣势,便指着老孙头的执棋说道:“这个,支仕!”

  老孙头却不理他,只是依旧拿着自己的马飞过了河,然后淡淡的说道:“河边无青草,不需多嘴驴!”

  曹田次郎一愣,想明白老孙头是在骂自己,刚想发火却忽然哈哈哈的大笑起:“对!观棋不语,观棋不语。”

便接着看着两人下棋。

  崔卫却把棋子一推:“不下了,认输!”

  曹田次郎一愣:“你明明赢了!要下要下!”

他指着棋盘说道。

  崔卫摇头:“我就这臭棋篓子,下不过,认输还不行!”

  “不不不,你只要把这个卒过河,两招之内他就会输的.....”谁也没想到曹田次郎竟然还有点棋痴,他见自己看好的一方本来能赢的竟然认输便不甘心的指挥道。

  “太君,人家都认输了,您怎么还支招呢,才说没了青草了.....”老孙头啪啪的将棋子摞在一起收拾着残局。

  “巴嘎!”

这下曹田次郎竟真的怒了,他一把抽出军刀明晃晃的刀尖指着崔卫和老孙头怒目圆睁道:“下!继续下!”

  胡二被曹天次郎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一屁股倒坐在地上,栓子和余振生两个半大小伙子呼啦一下都蹦了起来,余振生站在崔卫一侧,栓子则用身子挡在军刀前护住了老孙头。崔卫和老孙头也都歪头看着曹田次郎,却也不去看棋盘,霎时院子里再次剑拔弩张。

  这次和之前四丫娘大闹可不一样,三言两语也不可能打发,但谁也不怕!他们就这么僵持着,忽听到张春明的声音:“曹田君,这几个是我院子的伙计,你跟他们动气失身份了吧。”

  曹田次郎转头望去,一下子愣住了。张春明从内院出来,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国女人。院灯微微晃了晃,这个女人的眼眸如同在动,她走路时候如同无数樱花在面前飞舞,微微一笑樱花就落在面颊上,落出一个迷人的漩涡。这是张春明的妻子,他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妻子。

  自己的侄女曹田纯子也是个美丽的人,但没有这女子的风韵。他怎么会喜欢自己的侄女,而且,而且,自己那不争气的兄生了不争气的女儿,曹田次郎感觉自己的好心情不像是被刚才的棋局毁了,反而是被这个女人毁了,他恼火的用刀挑起羊皮布画的棋盘,哗啦啦棋子就散落了一地。

  接着曹田次郎转身就经过堂屋,对着曹田太郎说了句:“你们谈,我到外面等兄!”

  那个平素柔弱的女子,连四丫娘打上门都不知如何应对的严彩娥,挽着张春明的胳膊抬着头走进堂屋,她不哭不闹只是笑着对曹田太郎说道:“你的女儿要进张家,我会好好照顾她!”

  曹田太郎起身竟用日本人谦卑的样子鞠了躬说道:“那就拜托了!”

直起身来时候看了一眼张春明:“你有一个好妻子,我希望下车我来中国的时候你能叫我一声父亲。”

  张春明嘴角微微翘了翘不置可否。

  见曹田太郎走了,张春明想扶着严彩娥站起了,严彩娥轻轻推开他的手,她强撑着不让自己眼泪掉下了,那种强撑让她转回内院经过院中人身边时候神情看上去有些悲壮,竟和出来的样子截然不同。

  张芳迎过来,扶着严彩娥回了屋。等严彩娥坐下后张芳才嗔道:“娘,您放心,她进了这院子我收拾她!”

  “芳儿,不可以这样!”

  “为什么?我早就说怎么看她不顺眼。您说您干嘛答应啊,我爹要是因为她跟您离婚,我就再也不认他了。”

  严彩娥看着女儿,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她却留着眼泪带着笑容摸着女儿的头:“傻丫头,娘还以为.....”

  “以为我跟娘不亲?怎么可能呢!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同意让爹跟她在一起。”

  严彩娥摇摇头:“我就从没想要为了你爹会去死.....”严彩娥说完忽然被自己这句话也吓了一跳,顿了一下她又说:“你爹是男人,他要对自己做的事负责,你以后也要找个你爹这样的男人....”

  “才不!我的男人要敢娶二房我就杀了他!”

张芳咬牙切齿的说道。

  张春明在堂屋呆坐了片刻这才朝内院走去,才走到院中就被老孙头拦住了。老孙头站在张春明的面前叫了声大掌柜留步,接着就喊过来孙婶和栓子。

  就见老孙头指着栓子说道:“跪下!”

  众人都不知道他要做,大家站在廊檐下看着。栓子更不知道什么事,他看看大掌柜看看余振生忽然就想到什么跪在老孙头面前咣咣的磕了三个头。

  栓子磕了头,孙婶忽然抹起眼泪过来扶着栓子。老孙头看着张春明:“大掌柜,以后栓子就是我儿子了。我年纪大了,这张记的活我不干了,以后就交给栓子吧。”

他说完,闷闷的颤抖着出了一口长气,不在看张春明转身朝院外走去,一瞬他的背影忽然就佝偻了苍老了。

  “娘,我送您回家!”

栓子搀着孙婶也跟着老孙头走了,他们真的像一家三口一样的。

  余振生觉得胸口好像有什么堵着一样,他不明白怎么突然老孙头就辞了工了,他看看崔卫,那崔卫眼中竟有水样的在流动。又看看张春明,张春明呆在院中,仿佛还没从梦中醒过来一样。

  院子寂静无声,却也没人打破这寂静,更或者不知道如何打破这寂静,直到孙玉林和彭晋武出现在院子中。张春明瞬间变脸一样的转过身去,带着逢迎的笑容:“今天什么风怎么把彭科长,孙科长吹来了....”

  “什么风,日本风!”

彭晋武把公文包朝堂屋的桌上一扔,一屁股就坐着椅子上从怀里掏出烟点上:“下午北门那起火,我路过时候看见你店门口站着日本兵,吓得我都没敢进。”

  孙玉林也露出龅牙笑着:“我还寻思你怎么招上日本人了,这以后有日本人给你撑腰了,跟咱们哥们你还不得眼睛朝天了。”

  “哪能哪能,别提日本人了,闹心。”

张春明陪着笑:“你们二位来的是时候,早点来日本人没走,晚点儿来我这门板都上上了。”

  “上了也得给你砸开,今天可是好日子,咱们孙科长才来几个月,喏,升官了,以后得叫孙局长。”

彭晋武冲孙玉林斜挑着大拇指。

  “哎哟,好事啊!那得庆祝!”

  “得庆祝?”

彭晋武正想海吃一顿,见张春明识趣就挑着眼笑眯眯的看着他。

  “必须的啊!走,咱们今天不去别去,就国民饭店,那地方才配的上咱们孙局长.....”

  “那就走着?正好今天咱们有车了,孙局长的专车!”

三人说着一起出了门上了车。

  孙玉林正是春风得意,听着彭晋武和张春明聊天,间歇从副驾上回头问道:“春明,你这店子以前没跟日本人做过生意吧?”

  “没有,今天也不是生意上的事,不瞒二位我正发愁呢。”

张春明一肚子苦水,见孙玉林格外关心日本人来张记的事,便问道:“孙局,你们二位都是官差,怎么关心起我这生意上的事了?”

  彭晋武叹口气:“你是不知道,自打何梅协定之后,咱这城里三天两头有朝外撤的驻军,倒是光甩下咱们警察口和市政口这些当差的,咱不知道啥事也不敢多问。你要是真跟日本人有生意往来,说不定还多些小道消息。”

  张记院子里,胡大和刘福才刚吃饭,胡二也在桌前,他不解的问道:“福子哥,你说也是奇怪了,咱们掌柜日本都不怕,怎么就对那几位副爷那么客情?”

  “这你就不懂了吧,县官不如现管!”

  崔卫哼道:“咱怎么说,那是咱们中国人,彭科长也不现管了,咱大掌柜还不是照应客气着。那些官面的人也是人,秦桧还有三个相好的呢。”

说完他就出了院子去抽烟,院子里余振生正看着书等着收废水的。

  蹲着墙边,崔卫抽着烟想着老孙头的事,没谁比他更能理解老孙头的心情。

  十三年前,老孙头的儿子在日租界的扶桑街光裕汽车行做事,那家汽车行名为出租汽车,实为为运送烟土而开。

  当时日租界经营鸦片烟以德义楼、乐利旅馆、新旅社和息游别墅四家旅馆最为出名。德义楼设在日租界旭街四面钟南侧,二百多间房屋除留少数招待旅客食宿外,余者均租给烟土行开设烟馆。每年内地及印度所产烟土运至天津后,都集中在德义楼,由德义楼再分拨各行。日租界当局不仅从贩卖鸦片中牟取厚利,而且还公然包庇,甚至参与鸦片运送,因此使日租界成为贩运鸦片的主要基地。

  老孙头的儿子不但帮日本人运送鸦片,自己也沾了鸦片。

  老孙头一怒之下,把他的儿子用铁链子栓了起来,结果他儿子受不住竟死了。老孙头哭着在河边埋儿子,恰巧张春明和崔卫经过。那时候老孙头家里已经一贫如洗,孙婶也急的一病不起。

  想想那几年老孙头两口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们又是多恨日本人,现在对自己有帮助之恩的张春明突然要娶个日本女人回家,老孙头的心是多难受。

  就连崔卫自己,现在都有了离开张记的想法,他本来觉得严彩娥应该哭应该闹,真出事自己这条命就拼了,然而严彩娥做出的大度和让步,让崔卫心里揪着般的难受。

  他又想不能走,张春明是自己恩人,彩娥却更像亲人,自己要是也走了,就再没人默默的保护她了。于是他站起身,用脚狠狠的碾灭烟头。抬头看看明月,就背着手朝鼓楼的警局走去,今天是王劲松值班,该去问问刘福哥哥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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