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黑黢黢的,曹醒又是背着光站着,马车厢里只点了一支忽明忽暗的蜡烛,便是瞪大了双眼,也只能瞧出那人的轮廓,看不清具体的样貌。 窄脸挺鼻,一看就他妈是个小白脸! 曹醒的寒气,快要将气氛凝结成冰。 这么晚的天,外面这么冷,勾得小姑娘从家里跑出来! 在马车上做什么? 做了什么? 车帘子一拉,外面的人不就成了摆设了!?黑黢黢的,牵个小手、亲个小嘴、说两句好听的情话...还想干什么! 现在的男孩子,心眼怎么这样坏! 曹醒怒从心起,紧紧抿嘴,余光瞥了眼僵硬在原地的幼妹,沉了沉,好歹努力换了语调,“钏儿,你先回家。”
含钏一低头,回头看了眼徐慨,内心有些挣扎,隔了一会儿,“哥哥...” 曹醒两把眼刀“唰唰”递了过来。 含钏头一埋,一个屁都不敢放,想了想顺手接过曹醒旁边小双儿手里的灯笼,巴着车厢门框下车,徐慨伸手去扶,灯笼一晃,总算叫曹醒看清楚徐慨这张脸。 “秦..秦...秦王?”
曹醒手一滑,脸险些砸在车辙上。 曹醒接过含钏手中的灯笼,一把提了起来。 得嘞。 如今是把徐慨这张脸看得清清楚楚得了。 一双大大的凤眼、轮廓分明的脸型、乌黑浓密的剑眉,还有那张薄薄的紧紧抿住的嘴,完美地组合成了一张令户部诸人闻风丧胆的棺材脸 ——旁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这活阎王从户部调任吏部时,户部那明年就回乡安度晚年的老头儿高兴得差点没买上两捆二百响的鞭炮在户部门口送瘟神... 什么翩翩浊世贵公子、什么天下漕帮少帮主、什么富可敌国朝廷新贵... 在这一瞬间,脸垮了、腰塌了、气质崩了,看向幼妹的目光里藏着深深的受伤和无法挽回的悲怆。 曹醒手一摔,向后退了两步,指着徐慨,“你你你——哎呀呀呀!”
紧跟着便拂袖甩头而去,临了转过来一声吆喝,“阿钏!跟哥哥回家!”
含钏抹了把脸,看了眼徐慨。 徐慨脸色也不太好,抿抿唇,拍了拍含钏的手背,正想说什么。 “钏儿!!!”
曹醒的声音,划破长空。 和薛老夫人提着喇叭唱山歌的音调,可谓是如出一辙。 一听就知道是一家人。 含钏赶忙埋头,亦步亦趋地跟上去,走了两步转过头,冲徐慨皱着眉头摆摆手,做了个口型,“快回去吧!”
徐慨眼神一沉,心头兀地一跳—— 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呢... ...... 正堂,灯火通明。 薛老夫人独坐上首,身边摆着含钏刚刚温好的金桔滇红,转头一看,左下首坐着的大孙子臊眉臊眼,眼角险些没耷拉到嘴边,脸气得通通红,双手撑在膝盖上,埋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坐在右下首的大孙女,瘪着嘴,眼眶也红红的,脊背一怂,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这都什么事儿... 薛老夫人抹了把额角的汗,看含钏的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 哪有在府门口私会的! “时鲜”里头、胡同拐角、酒楼不都行吗! 大不了接到秦王府去... 嗬! 这可倒好! 一辆大马车,光明正大地停在曹家门口,当曹家人是瞎的还是傻的呀!? 她那大孙子一听自家妹子上了一辆陌生的马车,茶盏一扔,腰间别了支宝剑便往外冲,她可是拦都拦不住! “咳咳...” 一直僵持着也不叫个事儿。 当哥哥的默默生闷气,当妹妹的红着眼低着头... 薛老夫人轻咳两声,抿了口滇红开了口,“钏儿,这是怎么回事儿?”
柿子还是找软的捏吧。 看大孙子那神色,等会儿没说几句捏爆了,那可就不美了。 含钏紧紧抿住嘴,低着头,手里绞动那方滑滑细细的方巾。 她和徐慨的事儿...还真是没人知道..噢,除了“时鲜”的小双儿、钟嬷嬷、崔二、拉提,还有托徐慨的福,宫里的顺嫔娘娘、圣人、小肃子...嗯,这么拉拉杂杂算了算,知道的人也不算少了...连圣人都知道了,这事儿也算是通了天了。 既是通天了,告诉自家祖母和哥哥,顶多算是通气吧? “我...”含钏抬了头,话还没说完,便听门口有小丫头通禀的声音。 “老夫人、公子,秦王府来人求见。”
此言一出,曹醒目光炯炯地抬了头,“谁来的?”
小丫头的声音隔着门窗,瓮声瓮气地,“是位年轻的少年,拿了秦王府的门贴。”
曹醒手往桌上一放,沉声,“把他带进来。”
坚毅的样子,像极了今儿个买下赤金弥勒佛摆件的老太太。 含钏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同时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讨伐的重心终于发生转移了。 没一会儿,便见徐慨大马金刀走进来,绕过屏风,目不斜视地冲薛老夫人合手作了个礼,“晚生徐慨,给薛老夫人问安。”
含钏蹙了蹙眉头。 刚刚见徐慨,他可不是穿的这件衣裳... 如今换了件靛青色长衫,还佩了只白玉冠,压衣摆的正是与含钏那只葫芦玉坠相配的金镶玉葫芦配件。 徐慨本就俊,用心换了衣裳,梳了头发,还精心挑选了饰品,更衬得人风光霁月、眉目清俊,既有书生意气之风发,又有名门贵子之舒朗,还带了皇家宗族的自矜自傲,端的是一位能引香囊掷地的好儿郎。 薛老夫人弯了弯眉,笑眯眯的。 不说别的。 就看这身段和这脸,这小伙子还真不错。 薛老夫人起了身,冲徐慨恭敬地福了一福。 徐慨向后退了一步,侧身让开。 “您夜深露重的,还来曹府探望问安,老身实在惶恐不安。”
薛老夫人笑眯眯地把徐慨安置在左下首,曹醒坐到了右下首,含钏顺势腾到了右次座。 待多方坐定,薛老夫人手往膝头一搭,笑得就像戏本子标准的祖母,“咱们两家虽是邻里,可您是高高在上的龙子,咱曹家不过是在水里刨食的粗人,搬过来后实在是不敢去叨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