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安安才能想通。只要她想通了,他就马上去接她回家。可是,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想得通呢?薄景遇拖着疲惫的步子,慢慢走到床边,昏昏沉沉间,一头栽倒下去。眼皮子合上,意识沉沉浮浮,半梦半醒间,有人脱他的鞋子,解他的皮带,拿热毛巾给他擦脸。“安安……”他喉咙里哼出两个模糊的字眼,异常的期待。可等他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床头昏黄的小壁灯下,床边拿毛巾给他擦脸的人却不是他最心心念念的安安,而是是迦南。“南南?”
薄景遇怔愣地出声。迦南停下动作,闪着黑亮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二叔,你要不要喝蜂蜜水?”
薄景遇定定地看着他,反应迟钝,过了两秒才摇摇头。迦南抿了抿薄薄的小小的嘴巴,说:“还是喝吧,不然明天要头疼的,”说着把床头托盘上的杯子拿过来递到他嘴边,又说,“爷爷下楼给你冲的”杯子里有吸管,薄景遇喝了大半杯,酒意稍退,抬手揉揉迦南的发顶问:“几点了?我吵醒你了?”
迦南站在床边摇头,“我没睡着。”
顿了顿,迦南问:“你今天去看她了对不对?”
家里有了小妹妹,薄景遇除非必要的应酬,否则每天都会准时回家,烟酒也很少碰。像今天这样满身烟酒味儿,那只有一种情况,他去西郊监狱了。迦南等了几秒,没听见他的回答,又问:“她还是不愿意见你吗?”
薄景遇看着眼前小脸上也染上悲伤的孩子,喉结滚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问题答案显而易见,只是迦南不死心而已,眼里明显的失望闪过,隐隐有恐慌害怕。怕安笙真的不要他们了。不过,一切的情绪,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迦南从来都是最懂事的孩子。他伸手过去,小手抚上薄景遇的脸,冲薄景遇说,“二叔,你别担心,她不会抛弃我们的,一定不会的,她舍不得我们!”
“所以你别怕!”
迦南看着他,语气诚恳坚定,“我们一起等着她回家。”
刹那间,薄景遇鼻腔里冲上热辣辣的感觉,眼圈儿也跟着红透。下一秒,他伸手一把搂住迦南,用力搂住,眼泪不受控制,夺眶而出。是呀,他有什么好难过的。等着就是了。七年都等了,哪怕再等七年又怎样?终归,安安是会想通,是会舍不得他们,回到他们身边来的。……次日,薄景遇睡到半上午才醒,睁开眼睛迷瞪了片刻,隐约听见楼下小姑娘啼哭的声音。房间的隔音效果虽然好,可现在全家上家对小姑娘的哭声那叫一个敏感。他愣了一下,猛地坐起来,掀被子下床,开门就往楼下跑。一开门,哭声陡然放大。在二楼薄景遇就喊:“怎么了?宝贝儿别哭,爸爸来了……”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冲到跟前儿,却被祖孙三人联手拦住,一个个脸上嫌弃的表情如出一辙。他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没换更没洗澡,衬衫皱巴得像梅干菜,裤子提溜耷拉,底下还光着脚,烟味酒味在被子里捂一夜,味道越发冲鼻。真的是难闻死了。昱程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二叔,你身上好臭,你不要靠近妹妹。”
薄钦言抱着孙女儿往后躲了两步,“你赶紧的,洗干净再过来。”
迦南给他留了点儿面子,没吭声,但那阻拦他的动作十分坚定。得!薄景遇一对三,软的干不过,硬的又不行,只好转身又上楼,去浴室洗漱。谁想刚一动作,薄钦言怀里小娃娃的哭声骤然抬高,两只小胳膊挣扎着朝向薄景遇的方向不停地伸。小姑娘这是委屈了。昨儿晚上已经哭过一场了,因为睡觉前没见着她爹。对闺女,这么久以来,薄景遇一直是亲力亲为。喂奶,洗澡,换尿不湿,但凡他在家,保姆就袖手在搁旁边做个指导,四五个月下来,俨然已经是个成熟的奶爸。小姑娘乖,不像其他小娃儿的作息日月颠倒,晚上都是薄景遇带着她睡,卧室里大床旁边搁一张小床,原先准备的婴儿房都没派上用场。爷俩天天一块睡一块起,昨儿晚上突然不见人,小姑娘可不就委屈了么。薄景遇一听闺女哭得撕心裂肺的,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味儿会不会熏人了,赶紧又跑过去,伸手去抱她。薄钦言很不想把孙女儿给他,但怀里小娃儿扭着身子,胳膊努力往薄景遇的方向够,显见是不嫌弃她爹身上臭。果然,小姑娘一到她爹怀里,立马不哭了,只还瘪着嘴,眼睛里含着两泡泪,控诉她爹昨晚上抛弃她。果然是亲爹亲闺女!薄钦言在旁边看着,很吃醋,非常吃醋。他也是亲爷爷好不好?要说他领孙女儿的时间,可比薄景遇这个亲爹多多了,白天薄景遇去上班,那都是他带着的,怎么这爹就比爷爷亲了?薄钦言不理解,且十分嫉妒。他现在要还是大权在握,准找个由头把儿子摁公司里天天加班,少回来在他宝贝儿囡囡跟前献殷勤。薄景遇把闺女哄好,去浴室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干净,时间就到了中午。吃过午饭,大家各回房间睡午觉,薄景遇把闺女哄睡着,交给保姆,拿着车钥匙出了门。车子一路疾驰,最后在唐娜的心理咨询室门口停下。唐娜本就功底儿扎实,短短一年,已经在江宁的圈子里有了不小的名气,前来找她做心理咨询的人接连不断,事业蒸蒸日上。原来她的心理咨询室只在二楼,现在直接把底下一层也租了下来,重新装修了门头。薄景遇解开安全带下车,推门进去,抬脚直接去了二楼唐娜的办公室。唐娜在忙,小助理给他端来一杯咖啡。薄景遇仰头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没多会儿门开了,脚步声进来,唐娜的声音由远及近,“你来了,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
说话间已经走到近前。薄景遇睁开眼睛,看向她,“唐娜,你得帮我一个忙。”
唐娜隐隐有预感,面容严了肃些许,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薄景遇坐直身体,声音止不住的发涩,一字一顿,十分认真,带着从未有过的虔诚,“拜托你,帮我把安安拉回来。”
从地狱里,拉回来,拉回他们爷三个的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