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晚饭吃的是粥, 裴清见专门上网搜了些养胃的粥，搭配着清爽的小菜，和蔺星沉一起吃。 “明天中午我去给你送饭。”他道, “你想吃什么？”
蔺星沉惊讶，“明天？”
裴清见点头, “嗯, 今天在医院不是说好了吗？”
蔺星沉：……他还以为至少也该从下周开始呢。 蔺星沉无法, “你看着做吧，我都行。”
裴清见想了想, 问他，“那吃煎饼可以吗？我炒几个菜, 咱们俩一起卷着吃。”
“行。”
蔺星沉没什么意见。
“那我12点过去？”“嗯。”
蔺星沉说着，拿起手机给他发了公司的定位。
“你会开车吗？”他问, “会的话我一会儿把今天开的那辆车车钥匙给你，不会就算了，到时候你打车过来。”
“会。”
裴清见道。
他大学期间乱七八糟的学了许多东西，那时候他奶奶也不在了，他一个人, 无牵无挂的, 寒暑假回不回去都没有差, 索性就一半用来打工，一半用来学习了。 摄影、修图、开车等等, 都是裴清见在那四年学会的。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 现在大学生就业这么困难，他一没背景, 二没人脉, 多学一项技术也就多一条路, 多一份赚钱的机会。 不过他到底自己没车，所以拿到驾照后，没怎么上过路。 正好明天可以练练。 “你这辆车是你所有车中最便宜的吗？”裴清见关心道。
蔺星沉摇头，“你想要最便宜的？”裴清见拼命点头，“我会开车是会开车，就是驾照拿到后，没怎么上过路，所以怕把你的车剐蹭了。”
蔺星沉对此浑不在意，“没事，让你开就不怕你剐，只要你别把你自己剐到就行。”
裴清见还是不太好意思，“还是换个最便宜的吧。”
蔺星沉看他，“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这里最便宜的可能也没有很便宜？”
裴清见：……不愧是他金主爸爸，就是这么有钱！ 蔺星沉夹了块黄瓜给他，“所以就这辆吧。”
裴清见只得点头，连夜给自己做了个“实习”的提醒图，让蔺星沉打印出来。 晚上洗澡的时候，裴清见惯性唤醒着自己的春青小鸟。 然而这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他的青春小鸟竟然真的扑腾起了翅膀！ 裴清见狂喜！ 好了！好了！他可算是好了！ 这药效总算是过去了！ 他金主爸爸总算是能开荤了！ 裴清见正准备喊蔺星沉进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结果嘴都张开了，又不太好意思的闭上了。 就算蔺星沉想吃他那也不能在卫生间啊。 那现在喊他进来也没什么用，总不能真就文明观鸟吧？ 所以还是出去后再告诉他吧。 裴清见想到这儿，洗澡的速度都变快了，恨不得立马洗完，出去给他的金主爸爸加餐。 而被他惦记的蔺星沉这时候，则明显没有他这么开心。 他正靠坐在床上，看着他和许亚的聊天记录。 其实没什么可看的，许亚出国后他们能说的已经很少了。 他默默地看着，突然，有消息弹出，是许亚的母亲曹婕发给他的。 曹阿姨：【星沉，你最近忙吗？小亚回来了，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蔺星沉看着她发过来的文字，她还不知道他和许亚之间出了问题，也不知道，他和许亚早已不复之前的亲密。 蔺星沉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拒绝道：【改天吧阿姨，最近公司事情比较多，我的两个合伙人又都在出差，所以大部分工作都得我负责，等我闲下来，我请客，请您和叔叔吃饭。】 曹婕没有多想，还以为他是真的在忙工作，关心道：【那你注意身体啊，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要是有什么事情不好处理，你随时给我和你叔叔打电话。】 蔺星沉看着她这关切的话，心下一暖。 【知道了，谢谢阿姨，您和叔叔也注意身体啊。】他回复道。 很多时候，蔺星沉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许亚父母的存在，他和许亚的友谊大概早就结束了。 不至于像现在，拖泥带水，藕断丝连。 但是再拖泥带水，也该有个了结了。 如果说他之前还心存幻想，那么今天，他也该彻底看清了，——现在的他们，早已经不像朋友了，更别提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蔺星沉重新点进他和许亚的聊天记录，点开他的头像，缓缓将手放在了右上角的三个点上。 按下删除的那一刹，他意外的很平静。 似是很轻松，又似是有什么从他的世界滑落。 蔺星沉转头看向沉默而寂寥的夜空。 他送走了他的父母，送走了自己的爷爷奶奶，离开了自己的舅舅，而现在，他又删除了他曾经的最好的朋友。 他的人生似乎总是在不断的告别，不断的失去。 所以他总是很努力的在珍惜一些人，像是他的舅舅，像是许亚，像是许亚的父母。 可有些时候，不是他想珍惜，对方就会被他珍惜的。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所以，每个人都注定有自己想要珍惜的人。 蔺星沉再一次想起来他和许亚小时候。 他们是真正的发小，早在还在襁褓时，就认识对方。 他的父母和许亚的父母是朋友，她们俩在同一年怀孕，先后生下他们，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上学。 尤其是他的父母离世后，许亚的父母更是十分照顾他。 蔺星沉还记得差不多五年级的时候，他奶奶病重，他爷爷需要在医院照顾奶奶，偏偏公司出了些事情，需要他舅舅去处理。 许亚的父母就主动把他接去了他们家，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一照顾就是大半个学期。 在蔺星沉的童年里，他待过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爷爷奶奶家、舅舅家和许亚家。 后来，即使他长大了，许亚的父母也依然十分关心他，有时候两人出门旅行，买了东西回来，都不忘准备他的那份。 大四那年，蔺星沉拒绝进入昂徕，说他准备自己创业。 许亚的爸爸为此，还专门找到了他，问他要不要去他们公司。 “这公司最开始创立的时候，你爸妈也在，只是后面你妈妈有更想做的事情，你爸爸想陪着她，所以两人才放弃了决策权，只保留了股份。后来公司越做越大，你父母觉得不好意思占股太多，就又退了一部分，这才留下了现在你手里的那些股份。”
“你现在也长大了，人又聪明，又有想法，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很乐意你来我这里工作，你阿姨也是这个想法，你觉得呢？”
蔺星沉觉得没有必要。 他当然知道许亚的父母因为和他父母的友谊，一直把他当半个儿子，可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可能去做有损许亚利益的事情。 他不愿意因为他进昂徕，和宁渊产生利益冲突，从而影响到他舅舅和舅妈的感情。 那也就更不能去许亚父亲的公司，和许亚产生利益冲突，从而影响和许亚父母的感情。 “我已经和舍友说好了，我们准备工作都做好了，这时候放弃，我不甘心。”
蔺星沉笑道，“所以叔叔你就别劝我了，你当年能和我爸妈曹阿姨一起创业，我怎么就不能和我舍友一起创业？”
许亚父亲听他这么说，似是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我当时和你爸创业，是为了有资格能娶到你曹阿姨和你妈，至于你妈和你曹阿姨，那纯粹是为了让我们有启动项目的本钱。”
他说到这儿，又叹了口，“算了，你爸妈都是有主见的人，你是他们的孩子，也自然有自己的坚持，我也不勉强你，总归真遇到什么事，我给你兜着就行。”
蔺星沉听着他这话，心里感动，语气更是柔软：“谢谢叔叔。”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和许亚的关系，会变得这么遭。 那时候，他本能的以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的父母是朋友，是即使他的父母离开了，友谊也并不会消失的一辈子的好朋友。 所以他和许亚也自然会如同他们的父母那般。 可很快，他就知道不是的。 大四的下半学期，徐嘉年和他告白。 蔺星沉从来没想到徐嘉年会喜欢他，还暗恋了四年。 他满怀歉疚的拒绝了对方。 徐嘉年心碎离开。 许亚为此，和他爆发了他们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无法调和的争吵。 他指责他的冷漠，谴责他的拒绝，他不断地诉说着徐嘉年对他的暗恋，表述着他是多么爱他，多么渴望能得到他的喜欢。 他说的那么激动，言辞激烈，似是恨不得他才是那个被表白的人，好回以对方同样的爱。 蔺星沉还有什么不明白，徐嘉年喜欢他，许亚喜欢徐嘉年。 他在回去后，删了徐嘉年的微信——既然知道对方的心思，也无法回应对方相同的感情，那么自然没必要给对方希望。 然而第二天，许亚就冲到了他的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删除徐嘉年。 蔺星沉回答他，“我不喜欢他，之前不知道他喜欢我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我自然需要摆明我的态度。”
许亚明显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嘉年有什么不好？他那么喜欢你，那么全心全意的为你，你不可能遇到比他更爱你的人了，你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他？”
“因为我不喜欢。”
“你都没有尝试过接受他，怎么就知道当你们在一起后，你不会喜欢他？”
蔺星沉觉得他这话很没有道理，“我都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尝试着接受他，还和他在一起？”
“可你们不也相处的很愉快吗？”
“我和你相处的比他更愉快。”
“这不一样。”
“这当然不一样。”
蔺星沉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他甚至连我的朋友都算不上。”
许亚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无奈。 他们越吵越激烈，吵到最后，许亚怒气冲冲道，“你既然这么不在乎他，这么不把他当回事，那你当初又为什么要招惹他？”
“你在雨天送他回宿舍，在深夜送他回学校，还救了他，你一次次的帮他，让他沦陷在你这里，然后你又拒绝他，星沉，你不觉得这对他很残忍吗？”
蔺星沉简直气笑了，“我为什么招惹他？”
他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我这也算招惹他吗？许亚，我为什么会和他有交集，为什么会帮他，还能是为什么？不全都是因为你吗？”
“我雨天送他回宿舍是因为我去找你，路过图书馆听到他叫我；我深夜送他回学校是因为你说他大晚上还没回来你很担心，让我顺路去接他回来；至于我救他？那不也是因为你想叫他一起吃饭，所以把吃饭的地方定在了他们家附近，我才意外撞到了他。”
蔺星沉气道，“我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是你从进入大学就开始念叨的舍友，我对他所有的帮忙也好照顾也罢，全是因为你。”
“你把他带到我面前说‘这是我舍友，你以后帮忙照顾点’的时候，你不说我招惹；你拉着他和我们一起玩，说人多热闹的时候你不说我招惹；你私下和我说徐嘉年年纪小让我不要对他太冷漠的时候你不说我招惹。现在你说我招惹？”
“我招惹谁了？从头到尾，我对他的态度有过一丝暧昧吗？要不是你千叮咛万嘱咐，我他妈根本不会认识他，从他身边走过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许亚无奈，“是！是我叮嘱你！可现在他对你产生了感情，他这么爱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个机会呢？”
“你难道就不想有个人一直陪着你吗？尤其是现在，你舅舅也结了婚，他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他会有自己的孩子，会比爱你更爱他自己的孩子，所以你不想有个人能最爱你，只爱你吗？”
蔺星沉的脸色在这一瞬变得严肃起来。 他说，“许亚，别提我舅舅。我们俩的事情，不需要把我舅舅牵扯进来。”
许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蔺星沉看着他，眼神很冷，比他的眼神更冷的是他的声音，“你喜欢徐嘉年是你的事情，但不要拿你的喜欢来要求我，从小到大我拒绝的人多了，怎么没见你为其他人抱不平？”
“嘉年是不一样的，他甚至因为你喜欢吃巧克力，所以他也开始喜欢吃巧克力，他之前都是不吃的。”
蔺星沉无语，“所以呢，是我让他吃的吗？我喜欢吃巧克力也是一种错吗？那我以后不吃了，可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亚着急道。
“你就是这个意思。”蔺星沉看着他，只觉得陌生，“许亚，不是每一个喜欢我的人，我都要喜欢的，如果他暗恋我四年，我就该和他在一起，那明天再出来一个暗恋我六年、八年、十二年的，我是不是该为了他们甩掉徐嘉年？”
“当然不是。”
“为什么？如果徐嘉年暗恋四年就让你这么心疼不已，一定要让我和他在一起，那对方暗恋我十二年，三个徐嘉年的四年，我为什么不能甩掉徐嘉年和他在一起？”
“还是只有徐嘉年的四年是让你心疼的四年，其他人的十二年也好，十八年也罢，都无所谓。”
许亚愣住了，没有说话。 那天，许亚在蔺星沉这里待了许久，最后他低声道，“星沉，咱们从小的交情，我也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好吗？求你了。”
蔺星沉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也会出现这种对话。 他那时候到底不想失去许亚这个朋友，所以他重新加回了徐嘉年。 但他还是失去了。 许亚选择了陪徐嘉年出国留学。 可在这之前，他们说好的要一起创业，像他们的父母亲那样，一起建立一个新的公司。 而现在，他却选择了离开。 “钱我还是会出，只是我想先去国外学习几年，反正公司的技术支持也不是靠我，所以我在不在也无所谓。”
许亚看着他，给出的理由似乎很客观。
蔺星沉听着，缓缓点了点头，“好。”他没有收许亚的钱，他说，“你去吧，公司我们三个会负责，以后是好是坏，也与你无关。”
许亚闻言，有些无措，“星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不是想退出。我只是有些放不下嘉年，他从来没有出过国，现在又失了恋，心情不好，你都不知道他最近状态有多差，我想陪陪他。”
蔺星沉点头，他说：“我知道。所以我同意，我让你去。”
“只是你人都走了，也没必要把钱留在这里。”
他不缺钱。 他这二十多年来最不缺的就是钱。 他的父母爷爷奶奶留给了他足够的财富，他的舅舅也给了他充足的资金支持。 许亚的这些钱，他完全不需要。 他需要的是许亚这个人，是他们共同踏上这条路的意义。 可是，他选择了许亚，许亚选择了徐嘉年。 所以他们注定，不会像他们的父母那样。 他们没法做一辈子的朋友了，蔺星沉在那天就很清楚的知道。 只要徐嘉年还夹在他们中间，他们必然会渐行渐远。 但是他到底舍不下这二十多年的友情，舍不下他和许亚父母这二十多年的感情。 他并没有和许亚父母说他们吵架的事情，本来，他是想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告诉许亚父母他之前说的创业伙伴里，还有许亚，好给他们一个惊喜。 可是许亚走了，他也自然什么都不用说。 时间向来是最好的利刃，将人的感情一刀刀的剐去。 有些鲜血淋漓，有些毫无知觉。 三年时间，足够他从最开始的割舍不下，到现在的淡然处之。 那天许亚的父母出去玩，回来的时候带了许多礼物，专门来了蔺星沉这里，将礼物送给他。 他们来的时候恰巧是饭点，蔺星沉还没吃饭，所以曹婕下厨，做了好几道菜，三人边吃边聊。 那是蔺星沉久违的温馨，仿佛回到了他小时候住在许亚家的那段时间。 他看着面前疼爱他的已经不知不觉有了白头发的许亚的父母。 他想，如果他们知道，他和许亚之间的裂痕已经越来越深了，他们会多难受呢？ 他们是许亚的亲父母，可也是真的对他付出了这么多年的真心。 可许亚就快回来了，一切都要瞒不住了。 不，或许，他也可以瞒得住。 蔺星沉想，只要许亚不再想让他和徐嘉年在一起，其他的，他都可以让步。 他在那一天做了决定。 于是，他在送别了许亚的父母后，来到酒吧，找到了这几天一直想往他身边蹭的“裴清见”。 “五百万，买你跟我一年。”
蔺星沉言简意赅。
“裴清见”愣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道，“真的？”“嗯。”
蔺星沉语气淡漠。
他看着“裴清见”，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目光似是在他脸上，却又仿佛看的根本不是他。 “裴清见”当然不值一年五百万，可他买的也并不是裴清见。 他买的是他和许亚这二十多年的友情，是他和许亚的父母这二十多年的亲情。 他想，只要他身边有了人，许亚应该就不会那么坚持让徐嘉年和他在一起了。 而只要他退这一步，只是这一步，他们之间的友情，就或许还有救。 蔺星沉不缺钱，如果五百万能换回曾经最真挚的友情，那他会觉得很值。 可现在，他明白了，当一段友情需要你去花金钱抢救的时候，它其实已经穷途末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蔺星沉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到了一边。 他已经习惯了离别，幼年的时候，还会因为父母的去世，哭得不能自已，现在，却也能轻松的放下自己的友情，让自己继续往前走。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的过不去的坎，挺过来了，活下去了，也就能慢慢的，越来越习惯寂寞了。 他正想着，却突然听到了脚步声。 蔺星沉回头，就见裴清见欢快的跑到了他的面前。 “这么开心？”蔺星沉问道。
裴清见点头，看着他，拉开被子坐了上来。 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脸一点点红了起来。 蔺星沉：？？？ “你这是怎么了？”“就……”裴清见不由得抓紧被子，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一眨，“我……好像好了。”
“好了？”
蔺星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好了？”
裴清见抬起自己的食指，向下指了指，“引擎。”
蔺星沉：！！！ 蔺星沉震惊，“你认真的？”
这不是还没看吗？ 怎么就好了！ 裴清见点头。 他的脸已经红透了，声音小的几乎快要听不见。 “所以，你还要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