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若筠吃了一惊,后知后觉的捂住了额头,却并没有觉得疼。 那光点落入柳并舟手里,化为了一枚玉佩,姚若筠一见此景,不由失声喊道: “我的玉书!”
这正是当日他那枚失踪的玉书。 虽说后来听家人说,这玉书隐入他身体之中,但姚若筠一直耿耿于怀,此时再见,不由惊喜交加。 柳并舟神色凝重,用手将那玉书一捏——那玉书顿时碎成一团光晕。 姚若筠还来不及发出心痛的惨叫,柳并舟双手将那光团交握于掌心,如同捏泥一般,很快将那光团捏着一块玉印。 柳并舟将玉印一抛,他身后阴神迅速伸手,将那玉印接在手里。 在姚家众人看来,便如那玉印飞于半空,接着飞快往苏妙真的方向疾蹿而去。 “啊!”
妖狐一看到那玉印飞来,顿时发出一声怒恐交加的惨嚎,加速了占据苏妙真身体的进程。 苏妙真的脸上露出痛苦、挣扎与犹豫的神情。 “苏妙真,你想想,是谁一直在以来帮助你——”妖狐尖利的叫喊在她耳边响起,浓浓的红雾包裹住了苏妙真的脸颊,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我帮你打听消息,送你奖励……” “不,不是的。”
苏妙真摇头,挣扎着: “我做了错事——” 她想起苏文房先前说的话,心生愧疚之意。 但妖狐之前在她身体之中寄居了许久,妖邪之气影响了她的意志,此时再受妖术蛊惑,脑海里竟逐渐开始遗忘苏文房说过的话,将他的影子一一抹去。 “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有些惊慌失措的道。 她记忆之中,年少的生活贫困却又温馨,可是这种关于父母、弟弟的记忆竟在消失。 脑海中父亲的模样逐渐模糊,隐约只残留下一个影子。 ‘嘿嘿嘿——’ 妖狐尖声大笑,“我替你抹去不该记得的东西,你顺从内心,不要抗拒。”
它嚣张的道: “人类生来自私自利,且愚蠢的贪生怕死,你也不例外。”
“你受妖邪附体,人尽皆知。”
它每说一句,苏妙真脸上便露出怯意。 “你挣扎什么?你做了坏事,行迹曝露,难道以为你家人还会原谅你?”
它胡言乱语。 若是苏妙真还清醒,自然知道其中有诈。 但她受妖气所困,听它这样一说,自然便畏惧。 “你喜欢世子,可你对他数次下咒,若没有我的帮助,朱、陆二人可不会放过你!”
妖狐又威胁: “不如顺从我,与以前一样,跟我合作,一切就跟以前一样——” 苏妙真听了威胁,心中更是害怕不已。 “外祖父——” 姚守宁听到这一人一妖的‘对话’,心急如焚,再度喊了一声。 “别急。”
柳并舟气定神闲的回了一句,但从他紧绷的脸颊便可看出此时他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妙真、妙真——” 柳氏见到父亲举动,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低头去看怀中的外甥女。 苏妙真此时神色茫然,最可怕的是一双眼珠先是剧烈抖动,接着往上翻,露出眼白,配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格外诡异。 她的喊话并没有引起苏妙真的反应,她只是缓缓咧开了嘴,配着嘴角的两道伤,笑得份外瘮人。 “妙真!”
苏文房也吃了一惊。 他之前虽说听儿子说过苏妙真中邪,但耳听远不及自己亲眼所见那般震撼。 “妙真——”他大步上前,去拉女儿的手。 关切的话语、温热的掌心化为一把利刃,破开妖邪的迷障。 苏妙真那双白眼瞳抖了一下,眼睛的中心撕出一条裂缝,钻出一道细长的窄缝。 缝中似是有另一双眼睛正在与他对视,似是在向他露出求救的眼神。 “爹——”一道若隐似无的呼喊声在苏文房耳中响起,可这声音轻得就像是他的错觉。 眼前的人仍在咧嘴无声的大笑,眼里的那道狭长的眼瞳重新关闭,化为纯白的眼珠,牢牢的盯着他,使他后背直冒寒气。 ‘嘿嘿嘿——’苏妙真的嘴里发出古怪的声响,妖气眼见重新要将她彻底占据之时—— “让开!”
柳并舟喊了一声。 他话音一落,苏文房下意识的侧让开身体。 苏妙真还在咧嘴大笑,柳并舟的阴神带着玉印已至。 “我有她一魂,她自愿让出身体,待我与她身体契合,使她成为我的活行尸,我看你这仅剩了半成实力不到的老酸儒如何将我驱赶出去,嘿嘿嘿——” “南昭柳并舟、张饶之,借儒圣先贤之力——” 柳并舟不理睬这狐妖的话,嘴里飞快念道: “驱邪!”
最后两个字一说出口,他手掌打出一道儒光,飞入那玉印之中。 那玉印已至苏妙真面门,闪着莹白光晕,在那儒光一注入的刹那,更是璀璨无比,似是帮着阴神往前一推。 妖狐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印中的浩然正气极浓,远超过它对柳并舟实力的预估。 它下意识的想侧身后退。 若是以前,苏妙真与它同心协力,这具身体它指使得自然如意。 可现在,苏妙真有心抗争,在被它邪气蛊惑后,本来要放弃的心,又因为苏文房的一唤、一握,重新唤起了她的挣扎之力。 要是寻常时候,它自然有办法将这丝抵抗之力抹去,可此时紧要关头,她的挣扎使得一人一妖的身体、魂识并没有协调,这躲闪的动作便微微一滞。 这一滞仅只片刻,但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 受到柳并舟浩然正气轻轻一推的玉印顺势往前,阴神的力量破开妖雾的阻挡,玉印烙在了苏妙真的脑门。 印章一落,便大局已定! 柳并舟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就在这时,苏妙真的嘴中发出尖锐刺耳的惨叫声。 她的额心正中,烙印下了一个小小的‘儒’字,而那玉印在盖下的刹那,便已经化为一道清气,融入了那字里。 姚若筠还来不及心痛自己的东西消失,便听到了表妹凄厉的惨叫声,当即也有些紧张,牢盯着面前的情景。 只见那‘儒’字之中乳白的光华如同水流一般涌动,化为细细的力量,融并进苏妙真的血液里。 她的脸颊表面出现一道道亮光,继而这白流分布至她周身。 白流所到之处,邪气被尽数驱尽。 苏妙真嘴里的惨叫越发尖利,苏文房听不得女儿痛苦,连忙想要上前扶她,柳并舟向他打了个手势: “你别动她——” 他气喘吁吁,说的话苏文房却不敢不听。 浩然正气很快流转苏妙真全身,把她笼罩在内,助她与妖邪抗争。 原本与她融为一体的妖狐之影再度出现,数条蓬松的大尾化为阴影,飞扬在姚家正屋的上空、屋顶,无声的与柳并舟的阴神相搏。 “妙真,你在等什么,还不快快苏醒!”
柳并舟强撑着,厉喝了一声。 他的话音如同惊雷,顿时将苏妙真震醒。 少女脸上露出挣扎之色,倏地睁开眼睛。 ‘啊!’ 惨叫声中,一道红光从她后背弹射出去,化为一道红狐之影。 “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那狐影张牙舞爪,大声咆哮: “你不要以为你还是人,没有了我的庇护,这人类社会可容不下你这样的妖邪!”
此时妖怪没了人类肉身的庇护,这样的尖叫自然被所有人听在耳内。 “哼!”
柳并舟冷哼了一声: “死到临头,还敢多嘴!”
他喝声一落,苏妙真身上外散的儒家力量又开始飞快往回而走,在她额头的‘儒’字汇聚,最终重新化为一枚小箭,‘嗖’的穿破那妖狐身体。 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响起。 姚守宁见到家中头顶上方飞扬的狐尾有一条再度碎裂,那妖狐阴影淡去,留下恶毒的诅咒: “终有一天,我本体会重新回归人类,到时我要生吞了你!”
“柳并舟!柳并舟——” 它两次大意,以阴魂之身被柳并舟断去两尾,心中恨他至极。 但柳并舟的强大超出了它的预期,狐妖怀疑他隐藏了实力,此时失去了肉身庇护,不敢再滞留,受伤之后迅速遁离。 吼声仍环绕,但那股妖气却已经淡淡的散去。 苏妙真的身体软软的靠进了柳氏的怀中,那穿破红狐身体的小箭重新化为一道白光,飞入姚若筠的身体。 屋内气流涌动,化为疾风环绕,吹得纱帘撞动,发出响声。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都僵立原地。 “走了。”
姚守宁小小声的说了一句,打破了沉默。 柳并舟脸色煞白,满头都是汗水,吃力的点了点头,阴神回归身体,他晃了两下,一旁的姚若筠连忙扶住了他的身体,牵着他坐回椅子。 “可算是将这妖神打发走了。”
他喘息着: “自此之后,妙真算是真正不受妖邪控制了。”
柳氏惊魂未定。 她此前猜测苏妙真仍受妖邪影响,所以行事不由心,但这种猜测在今日得到了验证。 “妙——啊!”
柳氏低头去看怀中的孩子,这一看之下,却吓得胆颤心惊。 没有了妖邪的障眼法迷惑世人,她之前自愿取出一魂送于狐妖的恶果已经显现。 众人随着柳氏的视线看去,见到的是一个红脸毛嘴的‘人’。 从脸看来,这已经不能算是‘人’的模样,苏妙真的面容妖化格外严重,她的嘴唇外突,与鼻尖相连,唇上长满红黑的细毛,与狐嘴相似。 两根犬齿人家唇肉之间钻出,十分狰狞。 大家吓得不敢出声,苏文房看到女儿这模样的那一瞬,心痛如绞,几欲落泪。 “姨,姨母?”
一道细弱的声音响起,苏妙真在此时苏醒。 此时她的声音轻细,带着忐忑与恐惧,与以往那种刻意的细柔又不一样,令得柳氏意识到怀中的这个‘妖怪’模样的人可能才是自己真正的外甥女。 她心中的怜爱与痛惜占据了上风,将内心对于‘妖邪’的害怕压了下去,柳氏一把将苏妙真抱进了怀里,泣不成声: “妙真,妙真。”
她可怜的妙真,失去了母亲之后,又被妖邪祸害成了这个样子。 “爹,您一定要救救妙真。”
柳氏哭着喊道。 柳并舟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若是能救,他也想救,可有些事情早就注定。 “受妖邪附体之后,会产生异化。”
被附体的时间越长,这种异化的改造就越深。 七百年前,许多人类都曾异化,生不如死。 这种异化是妖邪为了将人类的身体改造得更适应自身而施展的一种邪术,被附体后的人类再难恢复如初。 附在苏妙真体内的,是当年天妖一族的天狐王,狡诈阴狠,它控制了苏妙真的身体,迷惑了她的记忆,勾起了她心中的阴暗面,使她受它影响之下,贪、嗔、痴三念被放大到极致,最终献出了一缕神魂,险些灵魂化为妖狐养份。 苏文房的到来唤醒了苏妙真的理智,使她意识到了不对劲,最终才有苏醒的契机。 三十三年前,‘她’曾与柳并舟提过此事。 他本来早有防备,可想要驱除这个狐王,便得等到苏文房到来的契机。 这狐王狡猾又难缠,机会只有一次,他在此之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外孙女步步滑入深渊,心中怜爱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好在人还活着,这是最重要的。”
柳并舟摇了摇头: “至于容貌长相,若有自然锦上添花,若没有也不要强求。”
他的话使得苏妙真心生不妙预感,她惶恐不安的去看自己的父亲: “爹,发生了什么事?”
苏文房从声音、眼神便已经知道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女儿,他心中大痛,泪水涟涟,想要与女儿说话,但看到她的那张脸庞,又痛苦的出不了声。 “庆春,庆春,你来说——” 苏妙真喊自己的弟弟,但苏庆春已经哭得面红耳赤。 “姨母——” 她越发慌乱,又喊柳氏,抬头与她对望的刹那,从柳氏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那已经不能称为人。 “啊!”
她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伸手摸自己的脸: “我的脸,我的脸——” 手指碰到了突出的犬牙,柳氏眼里的影子也做出了相同的举动。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她拼命捂住脸,害怕得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