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情,他的表情迅速的阴沉了下去。 这种不高兴的情绪来得突然又激烈,甚至压过了一切,使他遗忘了先前楚家小姐见他时迅速逃走的丢人事。 多日前发生的事浮现在他脑海中:他上一次去温家接姚守宁时,她与温景随站在一起。 现在想来,两人家世相当,容貌相配。 姚若筠与温家大小姐定了亲,亲事就定在后年春。 世子突然开口问: “你要十六了吧?”
姚守宁不明就里,听闻他这话,点了点头,突然想起: “还有两天。”
大庆女子成婚较晚,十六谈亲也不算迟。 如果没有发生西城案件,两人之间没有交集,兴许她十六之后,柳氏便会与温家商定姚守宁的亲事。 再过两年,她就会成亲,到时怎么称呼她? 温太太? 呸! 陆执想到这里,突然暴躁,但又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高兴。 “你放心——” 姚守宁看他面色难看,又听他提及自己生日,当即猜测他是不是因为要苦恼于要送自己生日礼物而不高兴。 “我娘说今年我生日不请人、不收礼。”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 “我也没觉得生日有多重要,你不提起,我都忘了。”
这话倒是出自真心。 今年家里发生的事情多,柳氏原本想替她置办几桌,宴请亲朋好友,但现如今家里闹起妖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柳氏也没了那个办酒庆祝的心思。 陆执没有理她,还在专注想温景随的事。 此人颇有名气,顾焕之十分爱才,数次提起这个人。 在此之前,陆执还有意想招揽他,但此时想到温景随,竟心生抗拒。 有才?他坐靠将军府、公主府,身边有罗子文、徐相宜等出自神武门的能人异士。 长相?神都之中,陆执不认为有哪个男子长相能比得过自己。 他先前隔着马车也看了温景随一眼,当时觉得此人斯文俊秀,现在再一细想——陆执厌恶的皱起眉,不屑一顾:不过尔尔! “你不要乱来。”
他想了半天,最终慎重的跟姚守宁交待: “我不允许你改变历史。”
“???”
姚守宁话题都换了几茬,没料到他竟还在想这事儿。 “听到没有?”
陆执见她不说话,伸手想去捏她的脸。 她神情迷茫,带着一种天真的不设防,陆执指尖还没碰到她的肌肤,就想起先前她手腕处的红痕,于是手腕一转,指尖抓住了她一缕头发,扯了扯。 “哎呀!”
她原本蹲在地上,被他扯得一歪,险些坐倒在地。 关键时刻抓住轮椅的一侧稳住身形,冲陆执怒目而视。 但对上世子眼光,又急忙挤出笑意,假惺惺的道: “世子不要拉我嘛,不然我摔倒了,不小心把你也拉倒就不好了!”
她暗含威胁,希望陆执明事理一些。 “我在问你话,你听到没有?”
陆执没有理她威胁,伸手拉她起来,弯腰替她拍了拍裙摆,又问了她一句。 “听到了,听到了。”
她点了点头,小声的道: “我只是看你不太高兴,想安慰你。”
陆执愣了一愣: “我看起来很不高兴吗?”
“对啊。”
姚守宁诚实的应道: “如果不能改变历史,你的名声可能无法挽回——” 他疯过的事、死而复生,都会成为神都城中许多人嘴里的谈资。 虽说他出身不错,长相也好,文武双全,可是名声败坏之后,将来对他的影响是极大的。 不知为什么,姚守宁想到了代王地宫一行时,陆执十分自信的提起神都城中不少闺秀见了他便围着不放。 现如今,那位曾经追捧他的楚家小姐再见他时,却满脸嫌弃,如同活见鬼。 “将来,将来你怎么办?”
她声音变得更小: “如果事情没有改变,将来我怕你说亲事都难成——” 她这样一说,陆执恍然大悟,终于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 “对对对!”
他受邪气影响,将来可能婚事不顺,没道理姚守宁却能顺利谈亲嫁人。 陆执想到这里,连忙补充: “我身带妖蛊,你表姐又对我虎视眈眈,让我声名尽毁。”
他理直气壮的看着姚守宁: “你也说了,我将来亲事都难说,在我没有定亲之前,你也不应该定亲!”
这样一说,他心里的那股无名火顿消,一双眼睛盯着姚守宁: “你应该对我负责才对!”
他胡搅瞒缠,姚守宁被他说得一愣一愣。 “我问问我娘——”姚家的事都是柳氏作主,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见陆执眼神锐利,连忙改口: “好,好吧。”
世子如今声名尽毁,说来说去也和柳氏有些关系。 虽说长公主曾安慰过她,说这一切都是陆执命中注定,可姚守宁性格善良,仍很难将这种负罪感抛弃。 再者说她年纪还不大,情窦未开,定不定亲对目前的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如果答应世子便能让他心情好点,她也愿意。 “我回去就和我娘说,你没定亲之前,我绝对不定亲,好不好?”
她哄世子。 “嗯。”
陆执满意点头,觉得心中郁气一扫而空,想了想补充: “你回去就跟你娘说,你的亲事暂时不能说,就是跟温家也不行。”
说完,他假模假样的安慰姚守宁: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他十分阴暗的揣测: “据说越是得不到手的,才会越珍惜,说不定温景随是奸险小人,你拖一拖,还能再挑挑他人品。”
“温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姚守宁辩驳。 “男人都是这样的人!”
他听不得她辩驳,再次诋毁温景随:“没有人比我更懂!”
“我爹不是,我外祖父、我大哥也不是!”
她举例再驳: “温大哥也不是!”
她与温献容交往多年,对温家的人自然也十分熟悉。 跟温景随之间虽说往来不多,但能令柳氏上心,自然温景随的人品是不可能差的。 “我娘又不可能害我……”她小声嘀咕,陆执越听越不高兴,说道: “男人的品性我最清楚,你是男人还是我是男人?”
“……” 姚守宁无语。 她有些不大高兴,觉得世子自己丢人现眼,就胡乱说其他人的坏话来发脾气。 不过楚小姐刚走不久,她想起世子饱受打击,因此就没有再辩驳他的话,只是沉默不语。 两人正各自别扭之时,突然长公主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一个个狗皮膏药似的,烦死人。”
“呼——”姚守宁松了口气,连忙高兴的大喊了一声: “公主!”
朱姮蕊闻声过来,杜嬷嬷跟在她身侧,见到姚守宁与儿子,不由眼睛一亮: “守宁。”
她快步过来,姚守宁就问了一句: “公主怎么过来了?”
她想起长公主先前被陆管事拉出去打发其他前来奔丧的人,应该去了外院才对,不知为什么此时又会回了内院。 长公主过来之后先看了儿子一眼。 他先前死活留在棺材中不肯出来,显然是觉得今日丢了很大的脸,心中那口气咽不下去。 也不知道姚守宁使了什么方儿,竟能将他哄出来,还在园中乱逛。 不过这两人好像闹了别扭,她就是再粗枝大叶,也看得出来儿子臭着一张脸,仿佛在发脾气。 姚守宁性格很好,为人大方又可爱,肯定不是她招惹了陆执。 想到这里,长公主随即不管他了,转头跟姚守宁道: “我留了他爹一人应付外头的人,先进来陪你玩会儿。”
她这样一说,姚守宁突然觉得有些委屈,眼圈一红—— 朱姮蕊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景,见她要哭,顿时有些紧张: “这是怎么了?”
她一喊话,陆执也抬头去看姚守宁。 少女被这母子二人一看,又见世子先前无理取闹,此时还沉着脸发脾气,这会儿望着她时,还似是有些疑惑不解的样子…… 她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 一听长公主关切的问她,顿时告黑状: “是世子欺负我!”
她伸手指向陆执。 “……”陆执面露疑惑,长公主闻言提手,往儿子后脑勺拍了过去: “你为什么欺负守宁!”
朱姮蕊的动作一气呵成,速度快得惊人。 ‘啪’的声响中,世子被拍得差点儿摔下轮椅。 他倒也不是无法躲闪,只是他本来余毒未清,又中咒杀之计,躺了三天身体不大灵敏,再加上姚守宁突然告他状,他还有些困惑未解,因此才被长公主打了个结实。 这一掌下去,不止是陆执没反应过来,姚守宁也吃了一惊。 她眼里的泪水一下被吓了回去,连忙去扶世子: “世子没事吧?”
长公主的力道可不小,她有些心虚。 “娘,你为什么打我!”
陆执有些生气。 他倒不是生气姚守宁告他黑状,但他有些气长公主当着姚守宁的面打他,不给他一点面子。 “……” 姚守宁不敢出声。她跟世子争执,见长公主委屈才一时没忍住告状,没想到长公主却这么干脆,直接出手打儿子。 “你欺负守宁。”
长公主还想打他,他这次十分灵活,低头闪了过去: “我怎么欺负她了?”
“你要没欺负,她怎么哭了?”
长公主不信他,还恶意揣测他: “是不是因为你丢了脸,把气往她身上泄了?”
“我……”陆执原本想说自己没有,可他转头看到姚守宁双手紧握,十根细指相扭,看他与长公主起了争执,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顿时忍气。 长公主见他这样,觉得他是心虚,一拉姚守宁: “走,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玩,不要和他说话。”
说完,又吐槽: “这小子年纪小的时候就小心眼,又心机深,但长大就会装模作样,不中妖蛊都不知道他仍是这性情。”
她拉了姚守宁的手,拖着小少女走: “杜嬷嬷会留在这里照顾他的,回头子文、长涯也会过来看他,不会有事。”
“可是——” 姚守宁还有些担忧,甚至心虚得不敢去看挨打后陆执的眼睛,深怕他将这笔账算在自己的头上。 只可惜长公主不听她说话,拉了她就走,甚至陆执想要来拽她时都没能得逞。 “我还有话要跟姚二说!”
陆执不服气,想要来抓姚守宁的手,但长公主早有准备,提脚一踹轮椅—— ‘哐’的声响中,椅子的两个轮子转得飞快,顷刻之间带着陆执滑离丈许,拉开了双方的距离。 “……” 陆执恨得直拍扶手,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娘带了姚守宁远去。 姚守宁走得远了还有些不安,问朱姮蕊: “我们这样丢下世子,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
长公主大大咧咧的道: “这是自己家里,反正丢不了的。”
她这样一说,姚守宁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点了点头。 接着又想起先前世子发脾气的样子,觉得心里又生出几分底气:她也不算是故意告陆执黑状,他在楚小姐那里受了打击,就胡乱编排人,是他先不对。 “对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是楚小姐。”
姚守宁听长公主问话,就将先前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长公主听到这事儿,‘噗嗤’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难怪臭着一张脸。”
陆执容貌美丽,自小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及至年少,更是姿容出众,雌雄难分。 他出身非凡,又因长相、武功备受人追捧,养成他心高气傲的性格。 神都之中追寻他的女孩儿不知凡几,他都看不在眼内。 如今因为这场灾厄,他声名败坏,地位跌落。 以往追着他跑的大家小姐,如今避他如蛇蝎,想必令他大受刺激,难怪脸色难看成那个样子。 “不要管他,他自小受宠太过,没受过挫折,再多几个见他就跑的小姐,他就会习以为常,慢慢学会接受现实。”
朱姮蕊没将儿子的‘小情绪’放在心上,转而道: “这楚小姐是来奔丧的,想必走错了路,才会转到这里。”
说到这里,她有些烦闷: “有些人倒是好打发,有些人像是苍蝇见了血,‘嗡嗡’吵着不肯离去。”
姚守宁听她这样一说,想起先前长公主过来时骂骂咧咧的样子,不由心中灵光一闪: “是王室的人吗?”
朱姮蕊有权、有地位,这个世界上能让她烦闷的,除了王室中人,恐怕神都中少有人能缠她。 长公主点了点头: “那些外地进神都的藩王,想要拱我出头,制止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