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墨好不容易回宝川一趟,绘声绘色的跟章毓卿和王春娘讲着陆惟的“凶名”,简直可治小儿夜啼。
章毓卿忙着看宝川地图,赶在入冬前看能不能将水长城完工,王春娘则是苦背着算盘口诀,手指头拨算盘珠拨的几乎要磨出火花来了。 方墨深恨自己管着盐场,不能随陆惟出去剿匪,激动了半天,却无人捧场,郁闷的说道:“夫人,您就不关心大人吗?”章毓卿眼睛盯着地图,头也不抬的说道:“关心,关心!”
方墨气闷的看向了王春娘。 王春娘朝他摆手,“别跟我说话,我在算账!”
章毓卿放下地图,对王春娘说道:“不必那么心急,慢慢算。”
倒不是她让王春娘算账,而是王春娘主动请缨。对于王春娘一个认字都不多的乡下女人来说,打算盘的确是个吃力的活。 王春娘苦大仇深的将算珠复位,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肯定能算明白,算清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都忙的不可开交。方墨管着盐场,方芩帮陆惟训练士兵,管理军营,何琦和镖局的人卖盐,他们都在为大人和夫人要做的大事添砖加瓦,只有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只能做些烧水煮饭这样简单的活计。 王春娘心中自然惭愧酸苦。 她不想成为一个只会烧水煮饭的人,她想承担更重要的工作,成为章毓卿的左膀右臂,也愈发的往狠里要求自己,找人教了她怎么打算盘,每天从早算到黑,要帮章毓卿把每一笔帐都算的清清楚楚。 方墨蹲坐在门槛上,嘴里叼着一根发黄的草,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我在盐湖附近碰见过当地人,成大车的往家里运黑乎乎的渣子,像是炭,又不太像。他们说是为冬天做准备,如果柴火不够,就拿这个烧,很好点燃,就是烧起来太快,一会儿就烧没了。”
章毓卿这才看向了方墨,握紧了手中的笔,“他们从哪弄的?”
方墨指了指盐湖的方向,“往西边走有几座山,往下挖不了多少,地里埋的都是这黑乎乎的东西!我试过,确实挺容易烧起来的,跟炭似的。”
“几座山上都是?”
章毓卿激动的站了起来。
方墨点头,茫然的看着章毓卿,“都是,怎么了?”夫人可真怪,说大人她没反应,说起不相干又脏兮兮的碳渣子她倒是激动上了。 “那不是黑渣子。”
章毓卿感慨道,“那是黑金子!”
方墨更茫然了,站起来提醒道:“我跟你说清楚啊,那玩意儿除了烧火,没啥大用,还不如木柴经烧呢!”
章毓卿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那是你们不会烧!”
陆惟领着队伍从外地剿匪回来,在军营里把自己洗了个干净,收拾整齐了才回都司府。多日不见章毓卿,他心里十分急切的想见到她,这一路上有许多见识见闻想跟她说。 我只是当她是可信赖的伙伴,一起打拼的合伙人而已——陆惟在心中这么跟自己说。 他脚步轻快的踏入了都司府,完全顾不上理会点头哈腰的书记官和热切向他问好的侍卫们,大步流星的往后院走,恨不得一步跨到章毓卿面前,心中洋溢的喜悦和期待满满的,像是会随着他的走动溢出来。 后院里静悄悄的,正屋的门虚掩着。 他径直往正屋走去,章毓卿此时在干什么?该不会还在睡大觉吧! 陆惟险些被自己的想象给逗笑了,临到门口时,他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时冷静严肃的模样,语气冷淡的说道:“我回来了。”
方芩在他身后,跑的气喘吁吁追过来,翻着白眼冷笑,装,接着给老子装! 然而他内心欢喜的推门进去,屋里空无一人,被褥叠的整整齐齐。 章毓卿时常写字的案上已经落了一层薄灰,像是几天没有住人了。 陆惟心中陡然一惊,高声喊道:“来人!”
立刻有侍卫跑了过来。 “夫人呢?”
陆惟厉声问道。
侍卫赶忙说道:“夫人听方墨大人说盐场往西有几座山上有好东西,她要亲自过去看看,走了四五天了,还没回来呢!”“什么好东西?”
陆惟问道。
侍卫挠着脑袋,“这就不知道了,反正夫人眼光独到,她说是好东西,那肯定是好东西!”“你们下去吧!”
陆惟心中失望没见到人,又忍不住担心章毓卿的安全。
等侍卫和方芩走了,陆惟走到了章毓卿写字的案几边,看到一本书下压着一张纸,斜斜的露出了一个角。 他抽出纸,上面写着一句诗,欲飞无羽翼,欲渡无舟楫。 字写的瘦长带勾,傲绝孤直,的确是章毓卿的字,诗不算佳句,但意境十分愁闷。 陆惟看了之后垂下了眼眸,将纸重新放回了原位,坐到了章毓卿的床上。 这个地方是平日里他绝不被允许踏足的地方。 只有今天,他趁着章毓卿不在的时候,才敢偷偷坐在这里。 微风拂过窗棂,枕头被褥间淡淡的香味传入了陆惟的鼻子,正是章毓卿身上清雅的体香。 陆惟神差鬼使的躺到了床上,脸贴着枕头。 她在愁苦什么?她想飞到哪里去,想渡到哪里去?是想离开我吗?是心中还牵挂着曾经差点与她定亲,对她温柔体贴的罗家公子吗? 我对她还不够好吗? 陆惟心中茫然。 的确不够好,陆惟难过的想到,章毓卿助他良多,而他除了一个都司夫人的名头,什么都给不了章毓卿。 别的官夫人穿金戴银,享受贵妇的奢华日子,而章毓卿却要为他劳碌奔波,出谋划策。尽管章毓卿说过她享受这样的生活,但陆惟依然觉得亏欠了她。 很快,夜幕降临,外面星辰闪烁。 陆惟有些舍不得离开沾染了章毓卿气息的床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可有用上热汤饭。她那么挑嘴,回来会不会又清减了。 方芩在外面壮着胆子喊道:“大人,有人要见您!”陆惟如梦惊醒一般,立刻坐了起来,看到被自己躺皱了的床铺,慌慌张张的把床铺抚平,这才出去。 “刚坐在椅子上睡了一觉。”
陆惟说道,“谁要见我?”
方芩心中已经无槽可吐了,你在里面睡觉?那是你的房间吗? 再说,你睡觉就睡觉,你跟我解释什么?你是逢人就跟别人唠嗑解释的人吗?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有事! “是负责挖水长城的人。”
方芩一脸公事公办。
挖水长城的军官是过来报喜的,说过几日就可以将所有的坑塘沟渠河流全部连通起来了,听说陆惟带兵剿匪回来了,想请陆惟过去看看,激励一下辛苦多日的士兵和农夫。 “好,很好!”陆惟大喜。
宝川虽然比京城冷,但其实结冰的时间没有那么早,水长城今年还足以再抵挡至少一个月的来自草原的劫掠者。 随后,陆惟沉下脸问道:“可有克扣士兵和民夫伙食?可有克扣民夫工钱?进展如此快,可有暴力强迫他们劳作?”经历杀伐后的陆惟已经不再是初入官场的半大小子了,脸色沉下来后相当威严吓人。 来报喜的军官大气都不敢出,立刻跪下说道:“都没有!俱是按大人制定的标准给士兵和农夫发伙食和工钱,也没有强迫任何人做工!知道这水长城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阻挡胡人,天黑透了他们都不愿意收工,说多干一点,就能早日把胡人挡在门外。”
陆惟缓缓点头,明日他去工地,自会找人调查清楚,容不得任何欺上瞒下。 军官又说道:“特别是有个叫刘二牛的壮汉,干的最起劲,说要把这条命报效给陆大人,还说想入伍,给陆大人当兵。”
陆惟脸色缓和不少,摇头说道:“他家仅剩他一个独子,让他安心在家侍奉双亲。”
他不会要家中独子上战场的,这是他的规矩。 “不光刘二牛,还有好多人想入伍,给陆大人当兵。”
军官笑道。
老实说,原来宝川军风气差,从上到下都在滥竽充数,躺平混日子,很多中下层的军官知道这样不好,但无力改变现状,只能随波逐流。 现在陆惟来了,宝川焕然一新,蒸蒸日上,他们是比从前辛苦许多,但更喜欢现在有奔头的日子。 至少活的像个军人了。 这世上的事,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陆惟带兵剿匪,横冲直撞,不管土匪到底在哪个山头,也不管这个山头是归哪位大人管,他先剿了再说。 这下,兵是练出血性,练出优势了,但大大得罪了沈寿山。 统制府中,沈寿山的儿子沈梦龙砸了不少花瓶茶盅,气的几乎原地爆炸。 花瓶碎片划过旁边跪着的一个年轻人的眉骨,很快鲜血渗了出来,他依然一动不动。 “我们损失了多少?”沈梦龙喘着粗气,恶狠狠的问道。
地上跪着的年轻男子说道:“几乎全部。”沈梦龙暴怒的操起凳子砸到了地上的年轻男子身上,扭起他的衣领,“杜景仪,你是干什么吃的?让陆惟把人都剿干净了,以后靠谁把货带到那边去?靠你自己肩扛手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