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沉默不语。
当他们踏入这漩涡之中,便没人能够置身事外,都是被命运的波涛裹挟着前行,身不由己。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皇上太子得偿所愿,得到凤命之女,我们能够全身而退。”端淑郡主叹道,“章家大姑娘从当年的浩劫中活下来已经是九死一生,十分不易,还能茫茫人海中找到你,让你带她回京,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佛渡有缘人,全了这段姻缘!”
陆惟也万万没预料事情会到这个地步,心有不忍的同时,还多了几分果然如此的宿命感,良久说道:“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她。”
端淑郡主看着儿子简直恨铁不成钢,忍不住骂道:“看着精明,实则就是个一根筋的傻子!幸好那章家大姑娘在乡下长大,肯定是个憨厚没心眼的丫头!你这样的,要是换个精明的媳妇,有朝一日摸清了你的脾气,一准儿把你吃的死死的!”
“母亲!”
陆惟忍不住叫道。
端淑郡主没好气的问道:“又怎么了?”陆惟面容严肃,说道:“章家人瞧不起她是乡下长大的,对她多有鄙夷轻视,从未把她当成亲人,她自进了京城便时常听到这样的话,伤心刺耳,您以后万不可如此说她!”
“你!”
端淑郡主捂着胸口,险些要被亲生儿子气死,“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你这媳妇还没娶进门,就护上了!”
想到他要娶那个猫一般警觉骄傲,又带着些冷艳妩媚的姑娘,陆惟心里倏地一松,心情竟然分外的柔软踏实。 章毓卿几乎是在章家人的“押送”中下了山,还有皇后派来的十几个宫女随行,说是教章家二位姑娘礼节。 章毓卿心知肚明,这是皇家派来看守她和章毓莹的。 章毓莹是凤命之女,更是金贵无比,不能出半点闪失。 皇帝开了金口要赐婚她和陆惟,章毓莹还等着她跟陆惟完婚后嫁给太子,她也不能出任何意外,致使婚事有误。 盛夏的天,太阳炙热的照耀着大地,章毓卿浑身冰凉,连一颗心都是冷的。 到了山下,章家上上下下上百奴仆在门外候着,争先恐后要挤到凤命之女章毓莹跟前伺候着,连章毓莹上牛车都有几十个小厮抢着跪在地上当踏板。 王春娘和何琦在人群后面,惊惶茫然的看着众人跟疯了一般狂热的喊着章家出了凤命之女,是大夏的祥瑞吉兆。 从前声称自己年迈体弱的老夫人死死攥着章毓卿不放,仿佛身上有了用不完的力气,在章府众丫鬟婆子的拥簇下,拉着章毓卿上了牛车。 踏上牛车时,章毓卿人群中遥望了一眼王春娘,朝她微微摇了摇头,低头进了牛车。 比起万众瞩目,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宫女太监的章毓莹乘坐的那辆牛车,章毓卿和老夫人坐的这辆牛车就冷清多了,只有章家仆妇们跟着,像是防着章毓卿半路逃跑似的,一个个盯章毓卿盯的紧紧的。 章夫人搂着章毓莹,心肝宝贝的叫了一路,喜的都不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瞥见章毓卿被老夫人拉上了牛车,心里又泛起了酸,尖刻的说道:“倒是叫她捡了个便宜!”
人家陆惟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还是郡主的儿子,要不是沾了她女儿的光,章毓卿一个乡下野丫头能捡陆惟这么大的漏,摊上这么好的夫君? 进了牛车之后,章毓卿猛的甩开了老夫人的手,冷冷的别过头去。 老夫人拉下了脸,收起了慈祥和蔼的模样,哼了一声,“闹什么脾气!”
章毓卿冷声说道:“老夫人,做人得要脸!先前是谁说的,就当没我这个孙女,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就当不认识!”
“这是圣上赐婚!能由得你不认?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把你当亲孙女,你才有了这么好的归宿!”
老夫人喝道。
章毓卿胸脯剧烈的起伏,看着老夫人那张虚伪至极的脸,恨意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你明知道陆惟想娶的是章毓莹,还要玩一手桃代李僵,你口口声声把我当亲孙女,想没想过陆家将来会怎么对我!陆惟将来怎么对我!”老夫人满是皱纹的脸上神情肃穆,带着高高在上的悲悯,“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就是天,天意如此,陆家安敢不从?章家也一样,都是顺应皇上的意思而已。”
章毓卿冷笑,“别把自己说那么无辜了!不过是想顺着杆子往上爬,挣一个荣华富贵,左右我不过是个死了爹娘的孤女,任你们颠倒是非黑白,随意处置!”
老夫人看着章毓卿。 章作明和安氏都是极漂亮的人,生出来的姑娘自然是美的,五官轮廓既有章作明的秀美大气,又带着安氏温柔娴静的气质。 “你是我儿作明唯一的骨血……我也曾想过好好对待你,可我做不到,一看到你,我就想起我那无辜惨死的儿子,你害死了我儿子!我放你走的时候,想的确实是再也不见。可谁知道这世事变化如此无常?都是命!”
老夫人怅然说道,“你要怪,你怪你命不好吧!谁让你是烂命一条,而毓莹是凤命呢?你若命好,得了权,得了势,站到比章家还高的位置,把章家踩到脚底下,你就能颠倒是非黑白,你就能随意处置我们!”
章毓卿双目通红,攥紧了拳头。 回到章家之后,二十几个丫鬟婆子“护送”着章毓卿进了老夫人的松鹤堂,老夫人对外说是章毓卿不日就要出嫁,舍不得这个才认回家的孙女,要和孙女多亲香几日。 章家出了凤命之女的消息瞬间传遍了京城,众人感慨于章家走了运,又要东山再起的同时,不忘拎上礼物纷纷来章家道贺。 一时间,原本门庭冷落,要沦为底层官吏的章家骤然炙热起来,成了京城中人人争相结交的对象。 章毓卿被安排在松鹤堂的偏房,门外守着十几个仆妇。 她靠在窗台上,听着前院里鼎沸的人声,夹杂着章夫人那尖利的穿透力极强的笑声,光凭听的,就能想象的到章夫人如今是如何的志得意满。 章毓卿茫然看着院子里种的那片竹林,微风拂过,翠竹沙沙作响,窗外正对着一棵桃树,树叶青翠茂密。她从小长大的那片山也是这般苍翠的模样,春有山花烂漫,夏有茂林修竹,秋有野果红叶,冬有白雪皑皑。 尽管她被剧情禁锢在那座山中,不能踏出一步,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父母缺席她生命的那些年,有养父和养兄照料她,陪着她。 她也同盛归心一起,在山中的茅草屋前种下了一棵桃树,期待着来年能结满香甜的桃子。 然而那年冬天特别冷,冰冻三尺,新栽的小桃树没能挺过寒冬,第二年开春仍旧是光秃秃的,没有发出新芽,也没有开出桃花。 那时的盛归心也还是个孩子,清俊的脸上挂着亲昵温暖的笑容,用他常年练枪磨出茧子的手握着她的手安慰她,说会给她再种一棵更大更好的桃树。 养父在一旁劈柴,看着他们两个笑。 章毓卿情不自禁的朝窗外的桃树伸出了手,仿佛当年幸福单纯的生活触手可及,然而手在碰到窗棂的一瞬间,穿堂风吹了进来,让章毓卿瞬间清醒过来。 回忆越美好,戳破回忆后回归到现实就越残忍。 养父身首异处,盛归心被逼到青州落草,脑袋别在裤腰上,生死未知。她什么都做不了,为亲生父母报仇做不了,为养父报仇做不了,就连隐忍筹谋许久去找盛归心,如今都变得遥不可及。 玉姑带着两个小丫鬟满脸喜气,脚步轻盈的回来了。 干巴巴的守着章毓卿的几个仆妇羡慕的看着三人,七嘴八舌的跟她们打听前头是个什么情况。 “来的少说也有上百个人!亏得咱们家院子大,否则站都站不下!”
玉姑喜气洋洋的说道,“这不,户部尚书家的夫人非求着要一件咱们家毓莹姑娘小时候穿过的衣裳,说是回去给自家孩子穿,沾沾福气!老夫人想起来咱们松鹤堂放着一件毓莹姑娘小时候的衣裳,叫我回来找找!”
随行的小丫鬟摊开掌心炫耀,“尚书夫人赏了我们一把金瓜子,我们一人分了一颗呢!玉姑嬷嬷说得有一两!”
“去去去!一颗小小的金瓜子就把你给唬住了,没见过世面!以后咱们章家啊,就要发达了!”
玉姑高兴的有些忘形,颇有些章毓莹得了道,章家鸡犬也跟着升天的得意。
众仆妇赶忙附和,“跟着毓莹姑娘,多少金瓜子没有!”“还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自打我进了章府,我就觉得毓莹姑娘跟一般人不一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仙气儿!”
“那肯定跟一般人不一样!处处都透着福气祥瑞!要不然哪能让大师一眼就看出来是凤命呢!”
玉姑喜的合不拢嘴,走路都感觉是走在云端之上,脚底发飘,瞥见靠窗坐着的章毓卿,走过去笑道:“姑娘跟着毓莹姑娘走这一趟走的值,算是沾了毓莹姑娘的福气!”
章毓卿一双幽黑的眼眸一眼看不到底,沉沉的问道:“她不要的男人强塞给我,我还得谢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