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杀人夜,可惜今晚不同,被杀的是己方。
小梦,蜷缩在小木箱子里瑟瑟发抖。箱内,海味之鱼腥、药材之干苦、漆料之刺鼻混合,包裹着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可鼻腔受的苦难却比不上,所听的万分之一。外头惨叫声、哭泣声、求饶声、破口大骂声,此起彼伏,每一声小梦都能认得是何人发出,管家、丫环、小厮、厨师。怒愤气急之下,身躯却不由自主地,被恐惧压得一丝也动不了。 “李太白谋反罪成,皇恩浩荡,从轻发落,仅流放夜郎,财产充公。吾等奉旨抄家。罪人家眷刘氏,率领府从,抗旨不遵。就地正法!”门外的官兵,就这么依照着国法,奸淫杀掠。
带头的两个将领,一主一副,放纵手下众官兵做任何事,唯独命令旁人远于书房与藏物库之外。主将对副将窃窃私语道:“据黄昏右使消息,李太白祖传之宝的线索,就藏于李太白外房——江南刘氏家中。我俩奉教主命,借此次抄家之便,搜查那宝物的下落,顺便杀人灭口。人多眼杂,小心关于此宝物之事传到圣人身边。”于是两人分头,主将到书房翻找来往书信,副将到藏物室搜寻宝物踪迹。
副将牛町进入到这藏物库,本以为书香世家,必是藏古玩挂字画,结果藏的是海味药膳,挂的是腊味火腿。牛町心不在此,只顾完成教主的任务。他一来便见,角落有个木箱,那木箱外散落了一地的鲍参翅肚,显然是有个小孩把箱里的东西拿了出来,然后自己藏了进去。牛町知道李太白与刘氏有一子嗣,无需考虑,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是当然。可偏偏这牛町爱享受追捕猎物的快感,故意先不靠近那个木箱。 拔出佩剑,牛町嘴里喃喃道:“小鬼头藏哪里去了呢?”他是故意放话,让他的猎物感到恐惧。
小梦怵地听见箱外乒呤乓啷地响个不停,眼睛透过箱子裂缝,窥见箱外那贼将,圆腰阔背,兼之全身披甲,头戴翅盔,正用佩剑到处劈砍四周桌椅瓶罐,吓得立马屏住呼吸,怕喘气之声遭人发现。 牛町一步一步,靠近木箱。小梦听着脚步声,一声比一声大,只敢紧闭双眼,祈求上苍,让自己逃过一劫。 突然“愴”的一声巨响,一把利刃从小梦耳旁掠过,飞溅的木茬子刮了一脸。 原来是牛町故意戏耍小梦,不刺向箱子中央,而是特地刺向箱子一侧,脸上露出愉悦的神情:“还能坚持吗?真是十足的胆小鬼。”随后抽回佩剑。
小梦见刀刃离开木箱,松一口气,眼睛又透过缝隙看看外边情况。没想到缝隙内嵌一颗巨眼,盯着自己。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与小梦对视着。 “让我看看这位贵公子长着什么样的漂亮脸蛋,漂亮得羞于见人。”牛町弯着身,单着眼,窥伺箱内,淫笑道。
可惜牛町只见得箱内漆黑一片,“唉”,叹一声无奈,兴致已经耍腻,还是教主任务要紧,直接猛挺一剑插入,长剑刺透小梦身躯。 就趁此时机,一七岁孩童从房梁掉落在牛町肩上,整个人挂在牛町头盔顶,手持一把匕首,直往牛町头盔的缝隙——右眼刺去。 牛町右手还握着长剑,急忙之下,无法拔剑还击,只得用左掌去挡。匕首穿过牛町手掌,刺烂牛町右目,可惜那小童力有不足,匕首无法插穿入脑,牛町因而保住狗命。 小童面此慌乱之景,心中却冷静念思:“这一击刺不死这畜生,刺瞎他双眼,再想办法杀他就是。”于是拔出匕首,又向牛町左眼刺去。牛町无甚办法,又只好高举左臂,半推半挡。
“畜生!死吧,死吧,死吧……”小童每插一刀,嘴里凶恶地重复一声“死吧”,眼泪、口水、血液,一滴滴飞溅在空中,分不清是谁的,仿佛交响着一支诡异瘆人的乐曲。 牛町左臂被插出好几个血窟窿。强忍剧痛,右手索性松开长剑,仅一拳抡出。可这拳势大力沉,这一拳便将那小童击飞在地。小童脑袋被巨力撞得嗡嗡作响,一阵头晕目眩难以动弹。 小童勉强爬起,半跪在地,视线都已经模糊,头痛欲裂,但现在的他除了起身与比他高出两倍的壮汉正面搏斗外,别无他选。他向四周急切地摸去,想寻回他掉落的匕首。可随着眼前晃悠着的,牛町的多道重影聚拢一道,他终于能看清,自己的匕首原来还插在敌方的左臂。 牛町怒不可遏,拔出臂上匕首,发了狂似地向小童扑杀过去。 又在此际,空中一颗高速的石子向牛町砸去。“乓”!正中头盔,这石子没砸死牛町,仅能砸他一个踉跄。可牛町脑门的这一震,却又恰巧将他那颗烂掉的右眼,从眼眶中震掉出来,与眼框内还连着一根粗粗的肉线,就这么挂在脸上。 那小童见状,他也不知这粗粗的肉线是什么,下意识就把握住了敌方这转瞬即逝的踉跄机会,向空中高高跃起,一把抓住牛町那只烂掉的右眼,死也不放,顺着自身重量落下。原来眼球与脑子就靠这根肉线相连,仅吊着一个眼球还行,还哪里撑得住一整个小孩的体重,被这么猛的一扯,牛町脑子瞬间被拉毁,就此一命呜呼。 再看回这名小童,身上锦衣华缎被染得血迹斑斑,男生女相,本来秀丽的面庞却被通脸的血光映照得可怖,此小童正是七岁的李梦尘。 李梦尘上前打开那个装着小梦的箱子。原来小梦是李梦尘母亲刘宁中,给他制作的木头玩偶。 刘宁中时常离家在外,李梦尘只能与木头玩偶小梦玩耍,自娱自乐,以寄念母之情。久而久之,李梦尘与小梦形影不离,便开始幻想小梦是与自己青梅竹马的至交好友。 “已经足够了,小梦。”李梦尘擦干眼泪,企图奋力拔出插在小梦身上的长剑,为己所用。
一名全身湿透的女子从门外入内,赶紧出言阻止:“少爷,那把剑对你来说太重了,会拖慢我们的。放心吧,我用这投石索就能够保护你的。”此名女子,是李梦尘的通房丫鬟彤儿,脸上的胭脂妆容融化,糊成一片,依稀仍能看出是个小美人。她全身湿透,是因为她教完李梦尘躲在藏物库的箱内后,自己便跳进井中。她水性极佳,潜在井水下,才得以躲过了屠杀。等到井边周围听不见动静,她才顺着提前扔下的水桶挂着的绳子,爬了上来。
好在李梦尘未完全听从彤儿所说,仅将小梦藏在箱内。他自己爬在上方房梁高处躲藏,伺机而动,这才活了下来。爬上此处房梁,是李梦尘在家中玩捉迷藏时的秘技,无人知晓,因此他玩捉迷藏也从未输过。 而方才牛町所中的小石子,便是彤儿随身携带的投石索所发。彤儿不会武功,仅弱质女流,可学得一技,便是将小石子,放进这投石索,然后不断抡旋之,石子在空中不断划圆,等到石子旋至最快之时,对准目标将石子扔放而出。彤儿虽力气不大,可一旦这小石子一旦旋至极速再放,却远胜力士单纯用猛力抛投。而彤儿更是练得弹无虚发,采摘野果、狩猎野兔,甚是方便。没想到这平日里玩乐的技能,却救了小主人一命。 李梦尘觉着彤儿言之有理,放弃长剑,立马转身捡起匕首便与彤儿一块翻窗,望能从府中后门逃跑。 冲往后门路上全都是府上家眷仆从的尸首,彤儿不忍多看,而小小的李梦尘却将路上能见到所有人的死状牢记在心,他拳头拽紧,直至指甲插进肉中,渗出血都不自知。 而另一边厢,主将阿史那提力,终于在李太白与刘氏书信往来中发现了相关线索,喜上眉梢,心中自语:“原来那玉玺藏在碎叶城,多格拉柜坊。这次我为教主立了大功,日后必然平步青云。”就在他得意之时,突然听见副将牛町惨叫,本欲前往相助,又突然意识到,这牛町若死,也好,免得与我分功,何不借刀杀人。仅缓步往之。
牛町手下的官兵,听上级如此惨叫,也顾不得先前的命令,纷纷前往藏物库。但见牛町尸首,知大事不妙,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官兵,义愤填膺,一同奋力追杀逃跑的李梦尘。 众官兵追至后门,已发现后门已从外边用铁锁锁住。数人连忙齐力撞门,效果不佳。其中一官兵见状,拔出佩刀,欲直接砍烂门扉冲出。 而门的另一边,彤儿怕门锁的不紧,正用自己的身躯死死抵住门扉。她只知哪怕是死,只要能为少爷多争取多一刻逃跑的时间,也是值得,嘴里大喊:“快逃!”李梦尘猛地从梦中惊醒! 李梦尘当晚睡在多格拉府客房内,高门大户,阔床暖被,他每每睡于此种环境,便会梦回幼时。随后便必然重复至十二年前,全家十八口灭门当夜。只是彤儿的音容笑貌,每梦见一次,便模糊一次,终有一天会完全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