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连翘本来以为她抛弃幻想, 认清现实之后,和凌冲霄就会回到从前的相处模式。
可她万没想到的是,这仅仅只是她自以为的和好如初。 这次不放过她的人却变成了凌冲霄。 她刚萌芽就胎死腹中的暗恋结束了, 但她的CP还是要推的。攻略凌冲霄结果险些把自己陷进去了,这样不行不行。从今往后她还是专心致志地推她CP好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 夏连翘把全部的身心又重新放回到白李二人身上。 七夕过后, 几人又回到从前的日常, 一边调查玉露甘霖的踪迹,一边帮忙除妖, 闲暇的时候则聚在一起练剑修炼。 因为她修为最低,入道之前的剑术武功又都稀松平常, 还没锻过体,身体素质也只比凡人稍好一些, 白济安对她的训练任务也更为严格。 在绕着湘水村跑了数百个来回,挥剑一千多次之后,夏连翘托着疲惫的身躯,痛苦地深吸了口气,欲哭无泪地看向面前的白济安与李琅嬛, 道:“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再跑下去我就要死了。”然而, 白济安的态度却十分冷酷无情,“不行, 你今日的修行还没完成。”
连翘的眼泪都快掉下来, 天知道她以前只是个跑八百米都会断气的死宅啊。 难怪修士打起架来都地动山摇,平日里的修炼之变态程度简直是在往超级赛亚人的方向发展。 李琅嬛有点儿看不下去, “不若休息休息再行修炼?”
在短暂的评估了夏连翘的身体状况之后, 白济安险些被夏连翘泫然欲泣, 可怜巴巴的故作姿态气笑,似笑非笑道:“不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这一歇下可就起不来了。”
硬要说的话,其实她的确还有点儿余力,卖萌无果,夏连翘犹豫了一下。反正还是要修炼的,挣扎也没有用,倒不如趁这个机会给自己谋取点福利。 心念一转间,夏连翘呜咽,“不行啊白大哥我好柔弱啊,必须要——” 白济安:“?”
夏连翘顿了顿,杏眼精光一闪,图穷匕见:“必须要白大哥和琅環你们拉手我才能起来!”
李琅嬛:“?”
在她魔鬼训练的同一时间,凌冲霄面无表情地打坐他自己的,对他们的方向吝于多看一眼。 她这话一说出口,少年就像猫儿一样,蓦地睁开眼。 这几个月时间的相处下来,白济安多多少少也摸清楚了这姑娘的脾性。 跟之前追在他屁股后面跑的那副样子不一样,如今的夏连翘简直走了个反向的极端,动不动就想看他跟李琅嬛牵手、拥抱。 大多数情况下,白济安自不会理会她。 但偶尔,他跟李琅嬛也不介意用这种方式作为勉励。 夏连翘将其称呼为“发糖”。 每次白济安糊里糊涂地跟着李琅嬛“发糖”,原本有气无力的少女,双眼蹭蹭发亮,立刻就喊着我又可以了,我满血复活。 这一次,同样也是如此。 白济安与李琅嬛无奈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淡淡的好笑和宠溺。 谁叫夏连翘喜欢呢? 道了声失礼之后,白济安主动牵起李琅嬛的袖口。 然后两人便看到原本半死不活的夏连翘果不其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亮晶晶的,一脸兴奋地握着拳嘴里念念有词。 这个冷漠的世界果然只有白李CP能治愈她充满怨气的内心。 深吸一口气,夏连翘握紧剑,继续去做没做完的挥剑动作。 有白李加持,剩下来的一千次挥剑,她完全是靠硬生生咬牙坚持下来的。 好不容易结束战斗,收剑还鞘,夏连翘两条胳膊酸胀得几乎抬不起来,汗水模糊了视线。 擦了把眼睫上的汗水,一道熟悉的素白道袍却不期然地映入眼帘。 从七夕那天到现在一直把她当空气,装看不见的凌冲霄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 少年面无表情,一双乌黑的眼如冷浸寒星。 这个神情,夏连翘心里咯噔一声,一看就是来挑刺的。 果然,凌冲霄露出个不赞同的表情,站在距离她几步之远的地方,冷冷道:“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夏连翘虽然隐约猜出来他是为了什么质问她,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装傻:“你什么意思?”
凌冲霄言简意赅,冰冷地指出:“你不该让他们牵手。”
再次看到凌冲霄,夏连翘的内心十分复杂,讷讷道:“我只是想增进大家的感情。”
“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做,可曾考虑过琅嬛的清誉?”
夏连翘一怔。 她训练了一天本来就累得满头大汗,浑身酸痛,没想到凌冲霄一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指责。 忍不住抿了抿唇,出言反驳道:“牵手怎么不行了?我可以和琅嬛牵手,白大哥也可以和我牵——” 然而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又踩到了凌冲霄的雷点,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凌冲霄就忽然怒气冲冲地打断她:“你要和白济安牵就和白济安牵!但是不要牵扯到琅嬛!”
饶是夏连翘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动气不小,怒道: “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她穿越前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就算她之前暗恋凌冲霄也不可以,“琅嬛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替琅嬛来教训我。”
“更何况牵一下手又怎么了?我从小还和男人牵手呢。”
牵手一起春游过马路。
少年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面色遽然苍白下来,往后倒退几步,一双乌黑的双眸冷冷地望着她,神情变得尤为难看,“你!”连翘也没想到凌冲霄的反应会这么大,“我怎么?”
少年眉尖又不自觉蹙起,眼底说不清是嫌弃她不自重,还是什么,唇瓣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就算凌冲霄没开口,夏连翘也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不知廉耻”那一套。看到凌冲霄这显而易见的“敬而远之”的态度,夏连翘喉口微涩,眼睛也忍不住开始发酸。 或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凌冲霄之故,这段时间她情绪敏感到让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少年无意中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点燃她的委屈。 她本来都已经打算不喜欢他了,他为什么又跑过来指责她,七夕天还好端端对她发那一通邪火? 大脑一片空白,她想都没想,完全凭借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做了个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怒气冲冲地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捉住了凌冲霄的手,“牵手是会掉块肉吗?”
白鲛皮制成的手套冰冷凉,包裹着皙白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 凉意攀上肌肤,夏连翘一个激灵,出走的理智骤然回笼。 回过神来,少年正怔怔地看着她。 完蛋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 少年看起来像彻底懵住了,瞳孔骤缩,一时间竟没做出任何反应,疏淡的眼底清楚地倒映出她的眉眼。 等他反应过来,他不会砍下她的手吧? 一个不敢惊动。 一个不敢置信。 气氛竟然就这样微妙地凝固下来。 凌冲霄是天生的皮肤温度极低。当真是“玉润冰清不受尘,仙衣裁剪绛纱新”,白纱道袍裹着如荔枝新雪般的玉骨冰肌。 而夏连翘这具身体却天生怕热,一到夏天浑身上下热得像个小太阳小火炉。 此时交握的双手透出阵阵的热,指尖还泛起淡淡的潮意。 夏连翘紧紧抿着唇,内心砰砰砰简直敲锣打鼓,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她肌肤的温度浸染或者说侵染所致。 她浑身僵硬,头皮发麻,想收手,却又不敢乱动。 按理来说,这算是她在占凌冲霄的便宜了,可她这个时候根本生不出什么旖旎的心思来。 心惊胆战地不亚于捧着一颗定时炸弹,生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炸弹就会爆炸。 而这颗炸弹竟然就像哑火了一样,足足被她牵了好几秒,才想起来甩开她的手。 这什么反射弧! 少年面色难看地一把甩开她的手,又将剑光一催,眨眼间就消失了无影无踪。 冷冷的剑气胡乱地在夏连翘脸上拍,按理说她应该生气的,但因为太过心虚,实在提不起什么愤怒的情绪来。 “……”反倒还觉得自己是占便宜的那个。 可凌冲霄这个反应,夏连翘也觉得纳罕,不就是被她拉了下手吗?至于一副恨不得把自己手砍下来的模样吗? 还是说他真有这么讨厌自己? - 今天一早起,凌冲霄便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不,或许还要更早。 少年微微皱眉,脑海中不可自抑地浮现出那天山谷中的那一幕。 流萤飞舞,夏连翘一双清凌凌的双眼看过来,眼里闪烁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似乎有下定决心,松了口气,还有释然? 似乎在他不注意的地方,她作出了什么决定。 按理来说,不管她作出什么决定都与他无关。可他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加快,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情绪甚至还影响到了他今日的静坐。 不论他如何努力,却总是静不下心来。 往常打坐入定于他而言几乎成了吃饭喝水一般习惯成自然的动作。 可自从见到夏连翘之后,他就需要花费比往常更多的时间令自己静心守虚。 这样的状况在今早看到夏连翘的时候几乎到达顶峰。 凌冲霄努力不让自己去留意夏连翘、李琅嬛与白济安三人发出的动静。他冷着张脸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却无法控制三人的说说笑笑声被风送入耳畔。 在和夏连翘爆发了又一场冲突之后,他化光而去,但并没有走太远。 近似于赌气发泄般地朝着面前的树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剑气,剑气连绵不绝在树干下留下纵横交错的剑痕。 待眼前的松树终于不堪重负,拦腰折断,凌冲霄这才好像被什么惊醒一般,怔了怔,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 ……他都做了什么。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心浮气躁,性格也变得这么坏。 凌冲霄虽停下手,但素日里总疏淡无波的一双眼里却漾开一阵迷茫,和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沮丧。 在知晓凌冲霄很有可能讨厌自己之后,夏连翘十分知趣的,索性也不再往凌冲霄跟前多凑。每天基本上都是在围着李琅嬛打转。 李琅嬛听她吐槽也觉得奇怪,“凌道友……不该这么难以相处啊?虽然凌道友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本性不坏,待人也有礼,想来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又劝慰道:“连翘,你跟凌道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夏连翘迟疑:“……难不成是我之前调戏过头了?”
李琅嬛:“……” 李琅嬛显然不能理解“调戏”和“凌冲霄”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的含义,微微睁大眼,怔怔地看着她,“调戏?”
……是她想的那样吗? 夏连翘也觉得这话有点儿让人误会,赶紧找补:“不是琅嬛你想的那样。”
李琅嬛:……她也实在没有办法想象凌道友究竟是如何被连翘调戏的。 但看到夏连翘这一副懵懵懂懂,不在状态之内的模样,李琅嬛还是隐约觉得不妙。 她对人情世故的了解虽远不如白济安,却也知晓男女之间不该走得太近。 内心挣扎一会儿,李琅嬛犹豫开口,“连翘,男女之间,还是要保持点儿距离,你若是无意中给凌道友释放出什么信号……” 夏连翘一愣。什么信号?喜欢凌冲霄的信号吗?难不成凌冲霄是知道她之前喜欢他才故意和她保持距离的? 她还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李琅嬛竟然主动帮她分析她跟凌冲霄之间的感情问题。 看了眼天真的女儿,夏连翘心底叹了口气,其实哪里需要琅嬛来帮她分析,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在凌冲霄眼里,她顶多就是个NPC,少年真正看重的反倒只有李琅嬛。 她只是没想到李琅嬛竟然对凌冲霄的初始好感度这么高。 对分身的初始好感度就这么高了,更遑论本体?这个认知登时让夏连翘大感不妙,原著李琅嬛可是因为太过信任凌冲霄,却反倒被其在大道与情缘之间舍弃,挡剑而亡。 “琅嬛你对凌道友……很欣赏吗?”
考虑到古代人的接受程度,夏连翘换了个比较能接受的委婉的说辞。 幸好李琅嬛也没往其他地方多想,只思忖了一下:“说来也奇怪,我觉得凌道友给我的感觉……很像我那位义父。”
“你那个年龄不大的小义父?”
夏连翘内心砰砰直跳,表面不动声色。
“确是如此。”李琅嬛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或许有些奇怪,但我那义父与凌道友一样,虽然为人冷淡,却是个好人。”
“连翘,我相信凌道友与你之前就算有什么问题,也都是误会。”
这恰恰就是夏连翘最不想看到的。 虽然在背后说人坏话真的很缺德……但她也能做的不多,只能稍微牺牲一下凌冲霄的清誉了。内心跟凌冲霄道了个歉,稍加犹豫之后,夏连翘:“其实,我觉得凌冲霄也没这么好。”
李琅嬛一愣。 夏连翘一不做二不休,深吸一口气,“你不觉得跟这样的人相处压力会很大吗?”
李琅嬛想了想,忽然笑起来,“我倒是鲜少与凌道友相处,不像连翘你能与凌道友日日待在一处。”
夏连翘做梦也没想到李琅嬛会这么看待她跟凌冲霄。怔了怔,张张嘴。她到底对她和凌冲霄有多大误解啊。 但坏话还是要说的,于是连翘只能装作没意识到李琅嬛话里有话,继续给面前呆萌的女儿洗脑中:“总是一副欠他八百万的样子,你别看他平常待人接物看起来很有礼貌,但其实长期专注于修炼鲜少与外界接触,完全缺乏社交经验和技巧,说出来的话简直气死人。”
她本意其实是为了打消一点李琅嬛对凌冲霄的初始好感度,没想到越说反而越深以为然,有点儿刹不住车,“而且他这个小古板自己古板就算了,还要拉着别人跟他一起有礼啊,持正啊,一点都不会换位思考。像他们这种人,你要觉得他有情有义才错了。”
“琅嬛你没看到之前在东海的时候吗?凌冲霄他面对萧凌波、陈持风几人毫无触动。”
“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同理心和共情。心里无情无爱的,是一门心思只有大道的偏执狂。”
李琅嬛犹豫,“我觉得凌道友倒也没连翘你说得这般——”” “还有啊,琅嬛你知道什么叫闷骚吗?”
“就是别看表面上一本正经。就这种人,指不定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叽叽歪歪,这个那个的东西。”
李琅嬛惊讶又茫然:“连翘你是这样看凌道友的吗?”
夏连翘:……当然也没这么差,只是被她稍微添油加醋了一点,就一点而已。正当她思索还能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身后响起白济安的嗓音,“凌道友?你在看什么?为何却步?”
原本还在念念有词的夏连翘顿时浑身一僵。 脑后飞快地飘过一阵恶寒。 ……第一次背后说人坏话就被正主逮个正着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闭上嘴,夏连翘怔怔地转过头,果不其然又对上凌冲霄那张噩梦般的俏脸。 “……” 少年面色不善,冷冷地望着她。白衣如雪,乌发如瀑,矜傲孤寒。 只是墨玉般的眼底几乎快压抑不住怒火,对上她视线的同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他方才整理心情之后这才过来,不曾想会听到夏连翘这一番说辞。 在她眼里—— 少年不自觉捏紧指尖,再次克制不住内心的心潮涌动,反复自问道:他难道便是这样的人吗? 他的脾气当真有这么坏? 凌冲霄从出生到如今这一十八年来,几乎从未遇到过像夏连翘这样的人。 仙门中人,虽心底各有盘算,但至少表面上个个都是致虚极,守静笃,不为外物所累。 正阳剑宗门规严格,门中剑修也都是极为恪守规矩的,只将剑道视为唯一的正道。 而夏连翘,则是他遇到过的从人到仙,从仙到妖,这世间千千万万中,唯一一个异类。 他自以为一颗道心还算圆满通透,平日里也常警醒自身,不令识神逞凶,不大怒不伤悲不欢喜,无喜、怒、哀、惧、爱、恶、欲。 洗心涤虑,明心见性。 但夏连翘却总能轻而易举地勾动他莫名的怒意。 他虽不知其所以然,但心中却隐隐觉得,倘若再持续下去,于道心毫无益处不说,说不定还会泥足深陷,越陷越深,到时候再难抽身。 凌冲霄冷淡地看她一眼,似是觉得更她再计较无疑于浪费时间,自讨苦吃,还会被她拽入泥潭。 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 但夏连翘没有错过凌冲霄眼里那无声的冷淡疏远。 这表情老实说跟心高气傲的学霸看班里最顽皮捣蛋无可救药的学渣没什么两样。 带着点儿无声的谴责,冷淡。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写着“割袍断义”。 背后说人坏话这件事,连翘心底本来就有些心虚,道歉本来含在嘴里。凌冲霄这么明显的疏远,让她心里一堵,反倒生出了点儿不服气,又硬生生地把这一句道歉给憋回去了。 她虽然之前喜欢凌冲霄,但已经决定不喜欢他了。 好吧,现在可能还有点儿好感,但从喜欢到不喜欢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这并不代表她是凌冲霄的舔狗。 先动心的人也是尊严的,别人都这么冷淡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了。又是七夕当天莫名其妙丢下她就走,又是甩开她的手像甩开垃圾,她也犯不着上赶着再去热脸贴冷屁股。 就是想到这里,夏连翘也有点儿郁闷,凌冲霄对她到底有多大的意见。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凌冲霄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原本僵硬的身躯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垂眸告诉自己。 就这样。 到此为止。 她若来胡搅蛮缠,就随她去,任凭她如何骚扰,他自抱元守一,不去理她。 说到底是自己的静功还未修炼到家。 当引以为戒,万不可再被夏连翘影响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