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骄阳似乎又烈得燃燃,团团蒸汽穿梭在人群中间,与众人那均匀不一的呼吸声相互交错,客栈大堂的温度急剧上升。
闻声不动的王知县这才开口,轻微侧过头对身边的黑胡子吩咐:“拿给掌柜的。”黑胡子立即应住这吩咐:“是,大人。”
短暂的对话说得莫名其妙,留掌柜的愣在原地没理解是何意思,好半天看着那黑胡子转身背过去,从身后端着红木方盘的小厮面前拿起什么,很快转过身,向掌柜的走过来。 掌柜的慢慢扶起腰来,前倾脖子眯着双眼瞧,这才看清黑胡子手里拿的是何物。 刚一看清那东西,掌柜的赶忙摇摇头后退两步,他这小小的客栈,怎么能收得起知县大人给的赔礼? 就算是他们小店是无辜的,那也不能同这对陵南城有再生之恩的王知县要赔偿的。 见掌柜的不收下,黑胡子将视线传给自己的主子,只见王知县面不改色地接过黑胡子手中端着的一些银子,向掌柜的靠近两步。 这两步让掌柜的一个踉跄,他匆忙抬起手臂在空中乱摇一通,面色极具唯恐之色。 “来,”王知县刚出声,还没说完。 “咚——”只听一声闷响,掌柜的直接跪在地上,弯着腰身面露恐色,颤音道:“知,知县大人……您莫给这些,实在是不妥……” 掌柜的一举一动让店小二以及商烟景云等人感到迷惑,都说这王知县秉公执法,行事公正不拖泥带水,如今能这般做也完全符合常理,掌柜的又为何不收下呢? 此时,王知县亲自弯下腰,抬起右臂握住掌柜的肩膀,轻轻用力捏了一下,想扶掌柜的站起来,“很抱歉让您今日生意难做,这些能赔得一些算是一些,您收下它本就是应该的,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不要多想了。”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踮起脚尖去瞧那银子能有多少,使劲儿仰起脖子看,竟然发现有不少沉甸甸的银两,这可是客栈掌柜大半月都赚不到的钱呢! 这些人看着看着,就不由地发出羡慕的目光,各个暗中叹息为何不是自己家出的事。 要不说为何陵南城的知县最受人爱戴,自然是因为王知县这处理事情从来都是这般让人舒服,让百姓们看着就不会心生抗议之态。 感觉王知县似乎从来都是站在百姓们这边考虑事情的,丝毫不会为了一己私利,亦或是怕得罪谁而处理某件事情。 可偏偏这客栈的掌柜似乎与寻常百姓不大相同,硬生生地推掉王知县的手,马不停蹄地跪在地上还磕了几个响头,轻微泛白的嘴唇上下轻轻一碰:“知县使不得,使不得。”
这举动,把大家伙儿看得一愣一愣的。 商烟也实在没看明白,总觉得每个人的行为举止都甚是怪异,不同人脸上的表情都掺杂着一份莫名生出来的奇怪之色。 掌柜强硬地推辞让王知县收手,将视线投在不远处那有些看不明白什么情况的店小二身上,与店小二敦厚视线相撞,王知县轻微颔首示意他过来。 收到指示的店小二赶忙弯下腰,紧着小碎步向王知县这边跑来。 兴许是惯性条件一般,店小二一见王知县举着红木方盘,就顺手抬臂将其接住,还没来得及道声感谢,就被身后的一阵咳嗽声吓得赶忙收回手。 王知县终于忍不住蹙了一下眉,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身上的威严冷气终是将店小二震慑到,很快他就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接住,哈着腰赶忙道了声:“多……多谢知县。”
跪在地上的掌柜停住咳嗽声,抬眼看向那红木方盘的底部,无声叹了口气。 捕捉到掌柜眼角一闪而过的无奈,商烟更加迷惑了。一时半会儿,当真是没捋清这些人都在相互忌讳着什么。 短暂的寂静中,楼中传来郎中的声音。 “伤口已经清理干净了,也已经将大些口子的地方缝好了。”
余音刚落,众人将注意力放过去。 此时郎中刚好两手撑在双膝,膝盖弯弯曲曲地颤抖两下后将自己撑起来,然后略微挺直身子转过来,面向王知县轻轻弯下腰,抬起双臂两手交错。 “知县大人,公子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至于公子他能不能醒过来,这还是需要看他是否有意念,”郎中说到这儿顿住,而后又顺口补充一句:“这还是得静养等待才是。”
也不知是自己恍惚还是眼花,商烟摇摇脑袋再次盯向知县大人,怎么她方才在这位王知县的面上,瞧出来一丝紧绷的弦忽然松弛。 那放松下来的一瞬,恰好是郎中说王奇能否存活下去还得看造化的时候,偏偏就是这么巧,偏偏就这么不倚不靠的露出放心之色。 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眼身后之人,商烟抬抬青眉将黑珠子转了一圈,嘴角向下咧咧。 察觉到商烟的动作,贺尘庸赶忙顺着她的暗示,不慌不乱地将视线飘过去,点点头向商烟表示回应。 景云站在主子不远处也一直暗中观察着,也不知主子是否瞧出来些端倪,清冷眼眸中似乎在计划着什么。看来,他又有新活儿了。 想到这儿,景云内心暗暗叹口气。 给他涨点工资真的一点都不愧的。 果不其然,贺尘庸向景云这边投来目光,长睫上下轻轻一碰微微抖动,冷眸斜着向身后那边扫视一眼,对着景云使个眼色。 瞬间明白主子要做什么,景云赶忙点点头对着主子做了个‘好’的口型,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动,慢慢向门外走去。 郎中向王知县行礼告了辞后便弯着腰离开了,紧在景云离开后半刻便跟出去。 这时候门外又是一阵窸窣声,众人纷纷又扭头望向门外慌慌张张赶来的人群,是方才王知县吩咐去找郎中的仆人们。 睨了一眼王知县,商烟故意提高嗓音嘲讽道:“这群人找郎中倒像是散步去了。”
“……把人抬回去。”
王知县看上去颇有些憔悴,抬起手臂在空中随意摆摆,余光撇了眼小床榻上虚弱不堪的大胖子,背着双手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