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洛水河畔的梨花再次开得堆云积雪一般时,明德帝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
李瑾瑜端着药碗跪在床边,低声哀泣: “父皇,儿子在药里加了些蜂蜜,并不十分苦,您就喝一口吧!”明德帝苦笑,他几乎已经无力摇头,但仍询问蜀王可否将兵符送回来了。 李瑾瑜泪流满面,哭着答: “皇叔已经把兵符送回来了,至于两湖地区关键位置上的用人,儿子会放在心上,父皇不用担心。”
明德帝喘息着“嗯”了一声,又吩咐安江去把沈清扬叫进来。 沈清扬和梅雪都坐在外间里,听明德帝叫自己进去,他看了一眼梅雪后就跟着安江走了。 在床边跪下给明德帝磕头,沈清扬等了一会儿,才听到明德帝说: “清扬,朕一直把你当做儿子看,这你是知道的。 朕知道你一直喜欢梅雪,如今朕要走了,就想着成全你的心愿。 你看,朕给你和梅雪赐婚如何?”
跪在旁边的李瑾瑜抖了一下,差点儿摔了手里的药碗。 沈清扬沉默着,良久才答道: “微臣对梅姑娘只有欣赏,并无男女之情。 微臣喜欢的是长乐郡主,这件事,太后娘娘和公主也都是默许的。 所以,微臣请陛下将郡主赐予微臣为妻。”
说完,沈清扬又重重地给明德帝叩头说: “微臣虽年岁上大郡主许多,但微臣向陛下发誓,余生一定对郡主一心一意。”
李瑾瑜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悄悄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明德帝就笑了,努力扭过脸看着沈清扬说: “朕知道你和瑾之之间的情谊,但你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朕更相信你对朕和瑾瑜的忠心。 算了,朕就成全你和长乐吧,毕竟把长乐交给你,朕也是最放心的。”
沈清扬红了眼圈,重重地给明德帝磕头谢恩。 退回到外间,沈清扬看了一眼梅雪,也不说话,扭头就往外面走去。 梅雪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跟了出去。 洛阳已是百花盛放的季节,连风中都混着花的香甜气息。 沈清扬站在廊下,并不看旁边的梅雪,只淡淡地说: “陛下会给我和长乐赐婚,明年的这个时候,国丧过后,我就该成亲了。”
梅雪默然,良久才低声说: “多谢沈大人成全,也祝您和郡主百年好合。”
沈清扬红了眼圈,扭开脸忍回了眼底的泪水后才回头看着梅雪说: “我会用心待长乐,你和瑾之也要好好的,前路虽长,但我还是相信你们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说完,沈清扬就转身大步离开了。 春风温柔,但仍卷起了沈清扬的衣角。 梅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咬紧嘴唇忍住了眼里的泪。 明德二十二年三月十六,皇帝驾崩。一个月后,太子李瑾瑜即位,封太子妃谢丹琴为皇后,但未册立太子。 初夏季节,安宅里一片葱茏,几棵银杏树枝繁叶茂。 安江躺在树荫下的软榻上昏昏欲睡,阳光从枝叶间漏下,照在他稀疏的几缕白发上,白得刺眼, 角门悄然打开,梅雪一身清凉的夏衣,领着九儿走了进来。 在安江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梅雪轻声说: “大监,从丹心观逃走的最后两个道人也被寻到了,已经秘密处死,您可以安心了。”
从明德帝去世开始,安江就不肯再服用任何药物,饭菜也吃的极少,一天也就早晚各喝半碗稀粥。 梅雪知道他早就存了死志,便也不再苦苦相劝,只尽量抽时间每天都来看看他。 听见梅雪说话,安江才缓缓睁开眼说: “世子替老奴完成了心愿,请梅姑娘代老奴谢谢他。”
梅雪点头,也不再多说话令安江耗神,只拿起桌上的圆扇慢慢地给他扇着凉风。 回到丁香里时已是傍晚,秦力在门口等候梅雪,跟着她边走边说了宋志杰刚送来的消息。 谢家七姑娘今天到了洛阳,皇后谢丹琴借事忙为由没让她进宫相见,而是将谢家一行人安置在了京中的一处宅子里。 谢家巨富,仅在京城便有好几处大宅。 秦力继续低声说: “这原不是什么和姑娘您相关的事情,但听说那位七姑娘还未到京便病了,宋先生怕她们会求到姑娘这里来,所以才让及早通知姑娘,也好做个准备。”
梅雪点头,她自是不愿意插手到谢家姐妹的争斗当中,但也知道迟早怕是都避免不了。 果然,第二天上午,谢家便找上门来了,来的还是坤宁宫新任掌事姑姑谢嬷嬷。 谢嬷嬷笑着对梅雪说: “梅姑娘,老奴是代替娘娘来请您的。 您也知道,娘娘甚是疼爱七姑娘,但如今娘娘刚刚掌了内宫,诸事繁忙,而且还有几个孩子要照料,实在是忙不开,不然肯定会把七姑娘接进宫里亲自照料的。”
梅雪微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只冷笑。 心急谢七姑娘病情的,谢嬷嬷大概才是首当其冲。至于说接谢七姑娘进宫,怕也是谢嬷嬷更着急些。 梅雪自然不能拒绝,便和谢嬷嬷一起乘了马车赶去谢府。 两个人坐在马车上,谢嬷嬷依然不忘了明里暗里地提醒梅雪说: “我们七姑娘是大房唯一的嫡女,一生下来就是由老夫人亲自养着的。 论宠爱,就是府里的几位嫡孙也是比不了的。 就说这名字吧,也只有七姑娘是跟着哥哥弟弟们一起排玉字辈,取名玉妍。 这也是为什么要麻烦姑娘您走一趟的原因,寻常医女不顶事,而那些太医,都是男人,又怕他们气息污浊,令七姑娘受了委屈。”
梅雪点头,微笑着说: “既如此,我自当更加用心诊治,嬷嬷放心便是。”
谢嬷嬷便很满意地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给了梅雪。 梅雪只得接了荷包,心中却已经有了厌恶,只是脸上没流露罢了。 这样尊贵的七姑娘,她还真是没兴趣去伺候。 毕竟她也只是个“不顶事的医女”,而且她也是太医,大概身上也有不好闻的污浊气息。 谢家的这处宅子离丁香里并不算太远,处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间尽显富贵之色。 软轿走了好一阵才到谢玉妍的院子门口,已经有四个婆子在门口候着了。 藕荷色的软烟罗帐子后面,睡着一个面容娇俏的美人儿,即便是病着,微蹙的眉梢也带着说不尽的风流娇柔之态。 但梅雪只看了一眼,就在心里摇了摇头。 这样的谢玉妍,和先太子妃杨淑敏确实长的极其相像,但又完全不一样。 杨淑敏出身将门,又是被静安太后一手养大,身上自有一种端庄淑雅的大气所在,便是被沈皇后打压数年,她也不改本色。 而眼前的谢玉妍,就像是一株流着泪的鸢尾花,娇弱得迎风一吹便会折断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