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才刚进王府侧门没多远,便有迎她的暖轿抬了过来,她坐上轿子也只走了片刻,便看到李瑾之自风雪之中大步走来。
李瑾之穿了一件雪白的大氅,肤白如玉,眉眼含笑,撑开的竹伞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 看梅雪正掀开轿帘看他,他便伸手摸了摸梅雪的头发,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轿子一路抬到了梅园,已有下人准备好了热茶和炭盆等物。 宋志杰含笑站在门口,见李瑾之扶着梅雪下轿,他便侧身往边上让了让。 屋子里暖意融融,窗户打开了半扇,正映着外面怒放的梅林。 彭亮给三个人倒了热茶,便关上门到外面守着去了。 梅雪低头喝了口热茶,给李瑾之和宋志杰说了安江的到访。 宋志杰微笑着点头说: “姑娘的谨慎是对的,虽说都是去给陛下诊病,但若由太子开口,一来可以表现他的孝顺,二来姑娘也可以避免被猜忌的更深。”梅雪微笑着点了点头,眼底却一片清冷。 在明德帝手里活着是有些辛苦的,但等明年到了李瑾瑜的手里,肯定会更辛苦。 她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相信李瑾之、宋志杰也和她一样。 接下来,宋志杰和李瑾之便给梅雪讲了一些最近发生的大小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蜀王命人快马送来的急信。 楚王的封地在两湖地区,在诸藩王中最为富庶辽阔,且是从蜀地到京城最为方便的途经之地。 蜀王虽生性懒散,但这些年被明德帝步步紧逼,他也只能开始暗中防备。尤其是李瑾之被迫入京之后,他更是不得不上心。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李瑾之和宋志杰片刻也不敢松懈,加之蜀王的行动更为方便,他们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其中之一便是蜀王近期查到了楚王父子的异动。 李瑾之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对梅雪说: “瑾琛堂弟素来洒脱无羁,最喜修道成仙之说,府中也养了不少道士。只是没想到,他和楚王叔原来才是隐藏最深的。”
鲁王仗着谢太妃,自小就是鲁莽骄横的性子。楚王实则比鲁王更有手段和魄力,从不显山露水,但总能得到最大的好处。 蜀王和宋志杰等人推断楚王最大的可能是想趁着明德帝驾崩、李瑾瑜的皇位未坐稳之时起兵造反。 而李瑾琛养在府中的那些所谓的道士,其实都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到时候不仅可以保得李瑾琛安全逃出京城,甚至有可能成为楚王的内应。 梅雪听完之后并不吃惊,沉默着想了一阵后反而摇头说: “两湖之地虽富庶,且楚王也蓄谋已久,可两湖地处蜀地和京城中间,就算陛下一直对王爷猜忌颇多,可他们毕竟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楚王不敢完全不顾忌。”
李瑾之和宋志杰对视了一眼,又一起看向梅雪,等她接着往下说。 梅雪咬了咬嘴唇,眉头微皱说: “所谓师出无名是为贼,楚王若想出兵,又要避免被王爷在背后围堵,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给太子按上一个全天下都容不了的罪名,然后他好名正言顺地出兵讨伐,而王爷却没理由支援太子。”
梅雪的话音刚落,宋志杰就惊得站了起来颤声说: “弑父弑君!”
梅雪点头,眼神沉静得如一汪深潭,继续说: “这虽然还只是猜测,但对楚王父子来说,这确实是最有利且最安全的办法。”
一向老成持重的宋志杰明显着急起来,对李瑾之说: “世子,您和梅姑娘接着商量,属下先去安排人给王爷送消息。另外,楚王府那边,咱们的安排也得改变了。”
李瑾之点头,看着宋志杰脚步匆忙地离开,他便转身将梅雪搂在怀里低声说: “多亏你提醒,不然怕是要误大事了。”
梅雪微笑,仰起脸看着他说: “这还只是猜测,未必就会如此。 但太子此人生性凉薄,此事不可过早告诉他,若我的猜测成真,到时候我们立的功劳越大,手里的筹码就越多。”
鲁王倒台之后,其封地山东完全落在了太子亲信袁浩的控制之下。 而若楚王走了鲁王的老路,那么两湖地区就绝不能让李瑾瑜轻易控制。 李瑾之点头,轻轻抚摸着梅雪的头发说: “你放心,我已经嘱咐过父王,若真有刀兵相见的那一天,两湖地区的控制权会成为父王制胜的关键因素。”
梅雪点头,轻轻拍了拍李瑾之的手臂说: “无论如何,早做准备总是好的,他将来若真想赶尽杀绝,我们至少要有反抗的机会。”
李瑾之“嗯”了一声,又对梅雪说: “这件事我和宋先生会安排好,你不用担心。 等他请你进宫,你要小心周旋,保证你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梅雪应了下来,回抱了一下李瑾之便转身往外走。 梅雪依然乘坐暖轿,李瑾之跟在旁边步行,一直把她送到侧门处的马车上目送着她离开。 只隔了一天,李瑾瑜便又亲自到丁香里请梅雪了。 大雪已停,书房窗外的翠竹上还覆着一层白。 李瑾瑜面有凄色,详细介绍了明德帝如今的身体状况后提了自己的想法:他希望梅雪能够长居宫中一段时间来照料明德帝的身体。 梅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但提出要把李铭泽送回蜀王府,因为陈医令可以继续给李铭泽做治疗,而且李瑾之可以在旁协助,也免得李铭泽长时间的哭闹。 李瑾瑜见梅雪答应的爽快,便也笑了说: “这是自然,把平安也一起送回去,他可以陪着铭泽玩。 等你回来住了,再把他们两个一起接回来。”
李瑾瑜的最后一句话,气得梅雪在心中冷笑。 是啊,到这时候了,他还不忘强调这件事。 送李瑾瑜离开后,梅雪就开始收拾东西,下午带着玉容和张嬷嬷一起把李铭泽和平安送到蜀王府,第二天一早她便进了宫。 李瑾之一大早便赶到丁香里送梅雪。 宫门口,李瑾之不便下马车,便坐在马车里紧紧地搂着梅雪。 梅雪轻轻抚摸着李瑾之的后背,安慰他说: “你不要过于担心,即使我的猜测成真,楚王世子也是要在公开场合动手的,因为这样才能将太子的罪名坐实。 所以我只需要警惕陛下出席的公开场合就行,并不会太辛苦。”
李瑾之把脸埋在梅雪的颈窝里,良久才低声说: “楚王府里有我们的人,但目前还接触不到核心的机密。我和宋先生会再想办法,一旦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给你送进宫里。”
梅雪“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李瑾之的后背便起身下了马车。 梅雪先去见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看她们的神情,梅雪便知道李瑾瑜已经把实情都告诉她们了。 静安太后的嗓子都哑了,但仍挤出了一丝苦笑对梅雪说: “好孩子,又要辛苦你了。你尽力即可,哀家和太子心里是什么都明白的。”
梅雪无言以对,只能沉默着给静安太后磕了个头就离开了。 出了慈宁宫,远远地就看到太子妃谢丹琴乘着撵轿过来,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儿。 是先太子妃杨淑敏所生的两个女儿,永明郡主和永清郡主。 显而易见地,两个孩子和谢丹琴很亲昵,年龄小些的永清郡主甚至搂着谢丹琴的手臂靠在她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走到跟前,梅雪停下来给谢丹琴行礼。 谢丹琴宠溺地摸了摸永清郡主的小脸对梅雪说: “是她闹着要一起来给皇祖母请安的,现在倒好,还没走到她竟开始瞌睡了。”
看着谢丹琴清亮平静的眼神,梅雪便知道她已经度过了起初那种又惊又怕又恨的阶段。 她和李瑾之所想到的,谢丹琴也已经想到了。 等待谢七姑娘或者谢家大房的会是什么,结果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谢丹琴忍辱负重多年,绝不会错过这次的天赐良机。 梅雪站着和谢丹琴说了几句闲话,目送她离开后就继续往昭阳殿走。 一阵冷风吹来,宫墙上的残雪被卷成白雾打着旋飘向远方。 梅雪抬头看了一眼苍茫的天空,抿了抿嘴唇低下头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