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只在府中休息了两天,便又接到了噩耗。
刘奇快马冲到蜀王府,飞奔至竹园找到梅雪说: “梅姑娘,不好了,韩大人死了。”梅雪正坐在花架的荫凉下看书,听到刘奇的话,手中的书便落在了地上。 旁边的九儿猛地站了起来,结巴着问梅雪: “姑娘,这,这……” 梅雪缓缓站起身,对九儿说了句“去拿我的帷帽”后就径直出了门。 到角门处,梅刚已经牵了马在等着,李瑾之骑在旁边的马上,面色微沉地等着梅雪。 一行几人赶至玉兰街的韩宅,沈清扬出门来迎接,脸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 骄阳普照,高大的菩提树在院子里投下了巨大的一片荫凉。 韩玉就在这样光亮的夏日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用梅雪送来的那支银簪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而他的父母还在来京的路上。 沈清扬简要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本怕鲁王府对韩玉不利,已经增加了韩宅的守卫,他自己也一有空就在这里守着。 可鲁王府的人没什么动作,赵栖霞却在昨天傍晚来了韩宅。 沈清扬厌恶赵栖霞,原本不让她进门的,可韩玉在楼上听到争执声,竟是急得滚下床也要让陈医令下楼将赵栖霞请上楼。 赵栖霞是过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的,没人知道她和韩玉说了什么,但她走的时候挺高兴的,韩玉也没有什么异常。 今天早饭后,韩玉说要睡一会儿,但等陈医令隔了半个时辰后上楼为他换药,就发现他已经走了绝路,而且还在枕边留下了一纸信笺,说他的死与任何人都无关,尤其不关赵家姑娘的事。 沈清扬恨得一拳砸在菩提树的树干上,梅雪闭了闭眼,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韩玉的脸上已经盖了白布,梅雪掀开来,看了他片刻,便又缓缓地给他盖上了。 鬓角的黑发尚且潮湿,可见韩玉在临走前应该是无声地哭了很久。 梅雪红了眼圈,不是因为自己的努力付诸了流水,只是单纯地觉得心酸。 直到此刻,她对韩玉也没有任何抱怨,她甚至很能理解韩玉的心情。 他读了这世上最多的圣贤书,却也遭受了这世上最深的羞辱和欺骗利用。 所以,他还是走了。 他的心里应该只剩下了心酸和难过吧?这个世界是如此地令他失望。 有那么一瞬间,梅雪心里是有恨意的:赵栖霞,从韩玉出事到现在,他自己没有往外透露一句隐情,所有帮助了韩玉的人也没有,而你们,却一定要逼死他才肯罢休。 李瑾之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梅雪的头发说: “即便是走了,但我想韩玉也是不愿意将他的事情宣扬出去的。我会安排人低调地给他处理后事,等他的双亲到了京城,再行商议吧!”
梅雪强忍了心中的酸涩,快步下了楼梯,站在院子里对李瑾之和沈清扬说: “必须立刻查清楚是谁指使赵栖霞的,因为以她的态度,如果没有利益引诱,她不会冒险来这里。 所以,我担心指使她的人还会拿这件事情做文章。”
等梅雪和李瑾之返回蜀王府,宋志杰就已经查清楚了原因:昨天一早,赵栖霞的母亲孔夫人进了宫,说是探望即将生产的太子妃谢丹琴,在东宫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离开。 梅雪闭上眼,抿着嘴唇将脸扭到了一边去。 他还是违背了诺言,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鲁王置于死地。 李瑾之也沉了脸,良久才说: “不用去责问什么,做出这种事,他肯定不会承认,只会说是妇人口舌惹的祸。”
宋志杰也冷笑说: “这一计着实毒辣,鲁王府这次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了,一定会被连根拔起。”
果然,到了第二天,韩玉受辱的消息就传开了,本来还互相猜忌的国子监学生们瞬间团结一致,围了鲁王府要求给个说法。 南北两方的学子们,从来没有像现如今这样团结过。 京城里闹成一片,明德帝自然也知道了,立刻召集内阁的几位老臣商议对策。 韩玉之死,是对天下士子最深的羞辱。 没有谁敢轻视这些读书人的愤怒。 也只隔了两天,竟然连洛阳附近州府的学子们也相继车马颠簸地赶来了洛阳。 鲁王府被围得水泄不通,不仅是那些读书人,还有许多普通百姓也加入其中了。 话总是越传越多,事情总是越传越坏,卷入这波浪潮里的人也越来越多。 沈清扬几乎将羽林卫的人手全都安排了过来,昼夜维持秩序,这才暂时没有闹出人命. 但还是有人将火把等物投掷入鲁王府中,引起了几处火灾。 昭阳殿里,李瑾瑜伺候着明德帝用了午膳,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李瑾瑜窥着明德帝的脸色说: “父皇,袁浩的回信已经快马送到,青州也闹了起来,现如今的局势已经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鲁王府不足为虑。 您看,京城这边要不要也……” 明德帝慢慢地喝着茶,满意地点了点头说: “也就这两天,待把鲁王在京城里的眼线全部查清,朕就会颁发明旨。 但瑾之和梅雪那里,你要有所表示,毕竟你以后还要用他们。”
李瑾瑜点头,思索着说: “这是自然,而且谢氏马上就要生产,又是双胎,必须提前把梅雪请来才能放心。 但是父皇也不必过于忧虑,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让我难堪。 我都想好了,等此事一了结,我就亲自去王府一趟给瑾之解释。 再……再顺道……” 李瑾瑜没敢再说下去,嗫喏着低下了头。 明德帝扫了长子一眼,冷哼道: “那是你的长子,你想什么时候去看就什么时候去看,用不着这样小心翼翼的。 谢氏再有功,也是一妇人,难不成你还要捧着她不成?”
别说谢丹琴不知道自己这个长孙的存在,就算知道了,那又能怎么样? 或许是想起了沈皇后曾经的所作所为,明德帝的脸上渐渐有了怒色。 李瑾瑜慌忙跪下请罪,又亲自服侍明德帝午睡。 鲁王府里,世子李瑾晖几欲疯狂,光着脚,披头散发地在院子里打转。 王府被围了多日,现如今连吃食都成了问题。 嘉兰郡主横眉冷目地走到院子里,恨恨地瞪着李瑾晖说: “我们还有密道可以走,不过是要先等父王的消息再说,你现在就摆出这副死样子是做什么?”
李瑾晖再也不想奉承嘉兰郡主,冷笑了说: “若不是你当初怂恿李瑾宏那蠢货去绑韩玉,我们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境地。”
被韩玉拒绝这件事,是嘉兰郡主心里的耻辱。 见李瑾晖居然敢拿这件事情来埋怨自己,嘉兰郡主顿时大怒,抬手就在李瑾晖的肥脸上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但我没有让你带着那么多人一起糟蹋韩玉,否则也不会牵连王府的亲信,令他们没有一家敢对我们伸出援手。”
李瑾晖气急攻心,竟也不顾体面,扑上去和嘉兰郡主撕打起来。 王府里早就人心惶惶,下人哪里还有心思管他们兄妹二人打架的事情,都在忙着争抢王府里的贵重物件,预备着等能逃走的时候据为己有。 然而,李瑾晖和嘉兰郡主并没有盼到来自鲁王的援助和安排,反而先一步等到了明德帝的旨意: 鲁王私铸兵器、暗藏兵马,意欲谋反,着青州总兵袁浩查抄鲁王府,钱财充公,人犯全部押送京城。 鲁王世子与嘉兰郡主残害朝廷命官,着羽林卫直接进府捉拿,交刑部议罪。 旨意到达王府的时候,今夏的第一场暴雨正好倾盆而至。 人们的愤怒终于得到缓解,可冲进王府之后,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李瑾晖兄妹二人。 又过了几天,鲁王病死的消息传到了京城,羽林卫也在暗道里找到了李瑾晖和嘉兰郡主的尸首。 暴雨灌入地道,将他们生生淹死在了里面。 京城里,因牵扯进鲁王谋反一案而被抄家灭族的多达数十家,从京西菜市场流出的鲜血连着数日都无法干涸。 混乱了多日的京城洛阳终于在夏末的时候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