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的脸色明显有了好转,又刚刚梳洗过,人看起来就比较有精神。
梅雪将簪子和书信放在他的枕头边,轻声对他说: “韩大人,现在外面议论的声音比较多,赵大人不愿意女儿出门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亲自去见了赵姑娘,她很担心你,说等过些天得了机会一定来看你。 这是她让交给你的东西,你先看看,我去外间等你。 若可以了,你叫我一声即可。”韩玉点头,轻声对梅雪道谢。 陈医令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看见梅雪出来,就请她一起坐等。 正慢慢地喝着茶,沈清扬出现在门口,也不进门,只招了招手示意梅雪到院子里去。 高大的菩提树下,沈清扬背手而立,沉声对梅雪说: “这两天,有鲁王府的人在这周围出没。”
梅雪冷冷地说: “若他们敢动手,就不要留活口,免得把事情宣扬了出去。”
沈清扬点头,看着梅雪转身进屋,他默默转身,眼底有水光一闪而过。 终究还是错了,他以为她对他是不同的,可现在呢?她对素不相识的韩玉也同样尽心尽力。 韩玉明显有哭过,但人是高兴的。 陈医令等着他将麻醉汤喝完,就拿白色的棉布将他的两条腿一圈圈地缠了起来。 梅雪叠好一个厚厚的布巾递到韩玉嘴边说: “断骨之痛,即使喝了麻醉汤也是不能全免的,你需得忍一忍。”
韩玉顺从地咬着布巾闭上了眼睛。 左腿被压断的那一刻,韩玉疼得闷哼了一声,额头上瞬间冷汗滚滚。 陈医令心疼得急忙把头扭到了一边去,梅雪却神色不变,冷静地将手里的木块又挪到了韩玉的右腿下面。 涂药,缠上几层棉布,再用两根木板夹住腿。 梅雪扶着木板抬眼看向陈医令,陈医令会意,立刻拿棉布一层层地将两根木板缠得紧紧的。 等到忙完,梅雪已经累得红了脸,掏出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对陈医令说: “前辈,如今天气渐渐热了,药和贴身的布巾都要常换才行,但换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陈医令连连点头应下,梅雪又看向韩玉说: “韩大人,我有些事情要去忙,大约得有好几天不能过来。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你且安心养病就是。”
一直强忍着疼痛的韩玉忽然哽咽不止,他说不出话,只含着泪点了点头。 沈清扬还站在院子里的菩提树下,梅雪出来看到他,只点了点头,就出门上了马车离开。 入夜,李谨之将梅雪送到角门处,低头轻抚着她的长发说: “暗卫都已经布置好了,若有危险,你一定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不必有任何顾忌。”
梅雪点头,握了握李谨之的手便转身隐入了夜幕之中。 天色微明,早朝的大臣们陆陆续续进了宫。 一个小内侍垂首跟在安江身后,步履从容地进了昭阳殿。 梅雪跟着安江一路到了茶房门口,里面的两个小内侍都忙走到门口行礼。 安江摆了摆手,走到屋里坐下,对梅雪说: “你既伺候不好陛下笔墨,就好好学学这粗活,好歹别做一个废人。”
梅雪恭声应下,谦虚地给两个小内侍行了礼,然后站在他们身边仔细地看。 安江也不再说话,神色淡漠地坐在窗边喝茶,只偶尔才扫一眼窗外来来往往的宫人。 从很多年前起,他都是不用来这种地方的。可如今,他也就在这里才不会被淑妃的人提防排挤。 安江想着想着,就无声地笑了一下。 才过了没多久,便有一个褐色衣衫的宫女出现在廊道尽头。 安江扭过脸,无声地和梅雪对视了一眼。 邢姑姑是淑妃的心腹,也是如今这昭阳殿里最体面的宫人。 她端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客气地和安江打招呼。安江也笑着回礼,又请邢姑姑坐下喝茶。 邢姑姑坐下,眼神却落在梅雪身上说: “好久未见庆云这孩子,如今看起来,倒是更显稳重了,还是大监您更会调教人。”
梅雪就垂首走上前给邢姑姑行礼。 安江笑着摆手说: “姑姑您真会说话,可我老了,想调教孩子们也是有心无力。 若不然,也不会让这庆云惹娘娘生了那么大的气。 我就想着啊,以后让他在这茶房里干个粗活也好,好歹给他一口饭吃。”
邢姑姑又打量了梅雪一眼,见他始终小心翼翼地低头站着,不说话也不四处乱看,眼里便多了份满意之色,对安江说: “大监何必如此谦虚,这满宫里,谁不知道庆云最会伺候陛下笔墨? 话说到这里,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就那个东福啊,昨天夜里忽然就病了,陛下又不习惯新人伺候,这不一大早就发了通脾气呢!”
梅雪自始至终都低头站着,一脸的恭顺谦卑。 邢姑姑说到这里就笑着起身,给安江行了一礼说: “大监,不知你可否舍得把这孩子借给我去伺候陛下两天?”
安江慌忙站起来给邢姑姑还礼,皱纹密布的一张脸笑得花开了般地答道: “姑姑您太客气了,这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能去伺候陛下,是庆云的福气,感谢您都来不及呢!”
说着话,安江就看向梅雪嗔怒道: “可真是个没眼色的,还不赶紧给邢姑姑磕头。”
梅雪就跪下,恭敬地给邢姑姑磕了三个头。 邢姑姑笑着和安江告别,梅雪低头跟在她身后出了茶房。 御书房外的隔间里,邢姑姑先进去,过了片刻才出来叫梅雪进屋。 梅雪只在去年的那次宫宴上见过淑妃一次,但印象很深刻。 因为那时候的淑妃,真是谦卑到了骨子里,就算对别的宗亲都看不上眼的长乐郡主,她也笑得十分殷勤。 但现在,即使不抬头,梅雪也能感受到淑妃那冷厉的眼神。 眼角的余光里,还能看到淑妃脚上那双罕见的翡翠玉履。 果然贵气才是最养人的。 梅雪在心里淡淡地笑了一下,恭顺地跪下给淑妃磕头请安。 足足过了半刻钟的时间,才听到淑妃懒洋洋地说: “进去伺候着吧,记住,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你看的也不要看。”
“是,娘娘,奴才记住了。”
梅雪再次给淑妃磕头,起身后倒退了几步才转身进入御书房。 与上次和李瑾之一起来御书房时一样,这里依然燃着奇楠沉香。 梅雪悄悄打量了一眼明德帝,就垂着头走上前默默地开始研磨。 几个月不见,明德帝已经老得如同换了一个人,原本夹杂着些微银丝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脸也显得暗沉浮肿。 安江和庆云已经给梅雪讲过明德帝批折子时的习惯,所以梅雪做起来并不困难。 抛却个人的成见不谈,明德帝至少算得上是一个勤政的皇帝。 一直忙到快午时,他才停住笔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梅雪按照庆云所说,趁着这个空档去倒了杯热茶端过来。 明德帝喝了几口茶,斜瞥了一眼梅雪却什么也没有说。 到淑妃进来请明德帝去用午膳,梅雪就又在御书房门口垂首跪了下来,看着那一抹明黄和一抹碧绿的衣角从眼前消失。 午后,明德帝和几个大臣议事,一直到天色擦黑那几个大臣才离开,淑妃命人将晚膳送进御书房。 梅雪整个下午都站在外间的角落里,眼睛的余光看着宫人们端了膳食流水样地往里面送,看着淑妃一样样挑剔地查看。 小半个时辰后,淑妃扶着明德帝走出来时,朝着邢姑姑不留痕迹地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