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桓，群山港。 “来了，大炎宝船又来了！”
在岸上官员、客商、力工们的欢呼声中，三艘大炎宝船从海上的薄雾里现身，缓缓靠岸。 双方交接之后，一箱一箱来自流水线的精美货物：丝绸、棉布、农具、铁器、缝衣针、镜子、玻璃珠... 乃至火枪、火炮...等等都像被蚂蚁搬家一样，被等候多时的檀桓人搬运上岸。 “小心点，弄坏一件就拔了你们的皮！”
“快快，将这些宝货立刻装车送入王宫！”
“......” 以前的时候，无论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因为路途遥远，往来不易。 双方通商的核心产品都是高附加值的丝绸、瓷器、山参、宝石等等，交易规模和总货值都不算太大。 但是自从有了48道鬼市门户之后，即使乱世道路不靖，往来也变得像出门遛弯一样简单，贸易规模也越来越大。 许多本来只能走量的货物，也渐渐加入了双方的贸易清单。 由此。 不仅仅权贵们对各种产自度朔山的宝货趋之若鹜。 就连檀桓全国属于各方势力的客商，也纷纷闻讯而至，加入抢购狂欢。 让销售总额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膨胀了无数倍。 却也迅速制造了空前惊人的贸易逆差。 将檀桓国内市面上流通的金银、铜钱，在极短时间内便几乎虹吸一空。 一片热火朝天中。 负责交接的中年管事，抱着口箱子走进其中一条宝船的船楼，对一位正在悠闲喝茶的年轻人愤愤不平道： “小老爷，您瞧瞧，这檀桓的国主和贵族忒不地道。 付给咱们的银钱质量可是越来越差了。 一开始还是对等的金银珠玉，后面渐渐以积攒的历代中原王朝上等铜钱为主，到上次就连檀桓的制钱也越来越少。 最近听说他们都开始赶工，自己铸造含铜量小于大炎铜七铅三标准的小钱。 有的铜铅各半，有的甚至铅比铜加的都多。 这一趟买卖咱们收上来的铜钱，有的连字都模糊不清，粗制滥造实在可恨！”
将手中箱子捧到年轻人面前，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小老爷，咱们的东西物美价廉，比他们自己生产出来的同类货品要便宜太多，根本就不愁销路。 可咱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我看咱们下次再来，收到的怕就是夹锡的铁钱了。 再这样下去，鬼市的账面都要开始由盈转亏了，这怎么跟桃掌柜、杏掌柜交代啊。”
面上古井不波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一件银缎鲛绡长衫，法冠上缀着明珠，长身玉立，贵气袭人。 身后的影子，却是一只张开漆黑羽翼几乎充满了整个房间的人面巨枭。 巨枭身上的每一片黑色羽毛中，都浮现出一张惊恐的人脸，置身此间似乎能隐隐听闻哀嚎之声。 显然，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朱伯安的一具枭鸟分身。 素孤云让他在出云国内部搞肃清行动，就跟把老鼠放进了米仓里毫无区别。 数不清的无生道妖人，全都成了献祭给【三枭威灵法】的祭品。 在妖人窝里不停“吃吃吃”，也顺便一路将他自己的道行吃到了黄篆法身境，成就可以化身数十的【三枭法身】。 如今分身有术，能者多劳。 这份无私奉献的高尚觉悟，倒也真不愧是“阴山道”的开山大弟子！ 朱伯安从箱子里捏起一枚粗制滥造的铜钱，指尖法光一闪，铜钱便被平滑地分成两半。 看着断口乌漆嘛黑的低劣成色，不仅没有像管事一样恼怒，脸上反倒由衷绽开一抹智珠在握的笑意。 对管事摆摆手： “收，继续收，要的就是他们铜钱滥发，等到贮藏的金银铜料耗尽，他们自己国内的手工产业也被咱们尽数摧毁殆尽。 一直等到他们坚持不住，连劣质铜钱都耗尽，开始滥发宝钞废纸的时候，就是咱们收网之时。 道主大老爷交代的事情，咱们只需要不打折扣百分百完成即可。 吩咐下去，大炎之外的其他诡国也全都是按照这个标准，只在大炎境内稍微收敛一点，不要闹出太大乱子。”
“是，小老爷！”
截止到今天为止，在王远命令下针对各邻国的大规模倾销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 面对这种工业品前所未有的降维打击，大炎周边那些本就视国民如牛羊的国家，根本就没有任何保护本国手工业的意识。 反而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在交易中占了天大的便宜。 当本国流通的正常货币数量越来越少时，这些地上诡国或人诡混居的国度，毫不犹豫地便开始铸造“劣币”。 只为了能在本就利润丰厚的交易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而且不止是官方在铸造，不受控制的各大地方势力也在铸造，一个比一个劣质。 吃相也一个比一个难看。 先进的机械设备他们造不出来，但是用模具私铸钱币却个个都是行家里手，时至今日连劣币都有些泛滥的架势。 只是由于可以不限量地从王老爷这里兑换货品。 诸国当权者一时之间还没有意识到。 除了这些流水线产品之外的其他生活必须品，特别是粮食，价格正坚定不移地开始持续上扬。 目送得到命令的管事离开。 朱伯安看着船舱外似乎繁荣无比的港口，还有群山环绕中的整个檀桓，乃至更远方的乃蛮五部、西域三十六国.... 嘴角忍不住像价格一样同步上扬，低声喃喃道： “所谓‘人道洪流’就是整个人类世界必然的发展趋势。 除非把人全都杀光，否则不以任何个体的意志为转移。 师门之中，二师弟乃是七杀坐命的【杀破狼】，小师妹身怀【天乙贵人格】，只要不出意外，他们早晚都能一飞冲天。 我虽第一个入门，却资质愚钝只是中人，不能和师弟、师妹相提并论。 可当工业化渐渐铺开，物质极大丰富之后，下一场【人道洪流】也会接踵而至。 而我的通天大道便近在眼前了！”
【三枭威灵法】最核心的能力并不是化身。 而是可以让修行者设定一个期限，向天地借贷【阴德】！ 然后在期限到来之前，返还“贷款”并支付孳息。 实际上就是以自身的性命、神魂为抵押物，主动为天道大老爷打工卖命。 在拼命赚取【阴德】的过程中，从细微处让这个世界向着更有利于人道自身的方向发展。 甚至【三枭威灵法】后续青篆真人的晋升科仪，也是以此为基础。 更是地部道法将来晋升紫篆仙人的唯一途经。 在能力范围之内贷的【阴德】越多，支付的利息越高，对此方天地的贡献就越大，道行增长的速度就越快。 而且，当一个人欠天道几十万阴德的时候或许还只能乖乖当孙子。 但倘若有朝一日，有资格欠天道老爷几十亿阴德时，那必定可以咸鱼翻身做爷爷！ 哪怕是仅仅咳嗽一声，天道大老爷都得吓得连夜消灭世间所有的细虫啊。 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坏账。 而且，【钱柜】开辟的诡市，还有《小生死簿》恰恰都可以将【阴德】变现。 打通物质和阴德的流通渠道。 作为第一个追随在王老爷身边的弟子。 朱伯安对从自家师父那里学来的各种知识，比如：“子孙贷”、“接力贷”、“贷贷相传”... “给我一根杠杆我可以撬动脚下的星球！来，我这里有三倍杠杆借给你。”
“.....” 等等等等，似乎渐渐有了全新的体悟。 他的长生大道也变得分外明晰。 心中无比确定。 只要这一场针对诸诡国和【道化天灾】的金融狙击完美落实，自己一定会是在师父之外，受益最大的那一个！ “师兄我啊，没有【杀破狼格】，也没有【天乙贵人格】，但是我...最听师父话啊！ 师父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非我朱伯安莫属！桀桀桀...” 与此同时。 虽然十分气派，但与云京城相比却处处透着几分小家子气的檀桓王城中。 “大王快来抓我们。”
“大王臣妾在这儿...” 一群彩衣飘飘的美貌宫娥，在大殿中四散躲闪，娇笑连连。 衣衫的色彩虽然华丽，但样式却全都是一言难尽的檀桓特色服饰——“赤古里”。 当初大表哥出海，给王小远带回来的见面礼，一种是身材娇小的摩罗女子，另一种就是这一款。 当她们一蹦一跳的时候，那什么当真是跟着...呃，一蹦一跳。 而且这可不是只在闺房中才这样穿，外面大街上的妇人也全都是这种打扮，只是衣服的材质有好有坏而已。 宫娥身后，一个头戴宝冠，却只在腰间系着一条黄绢的青年男子，正像老鹰扑小鸡一样四处捕捉着这些女子。 “哈哈哈...美人儿，别跑，让孤抓住，看孤怎么惩罚你们。”
这位放浪形骸的青年，显然正是这一代的檀桓国君——燕山君金隆。 朴、金、昔三姓是檀桓统治集团中最大的贵族，不但有资格世袭王位，还独霸整个官僚体系，拥有无上的权力。 三姓背后是同出一脉的旁门左道：五山观、芝峰观、青庄观。 作为同姓的子孙观，共同传承着一门专修谤法师的地部道法【伽倻游神法】。 三观轮流坐庄，并以骨品制统治全国。 其中三家王族为“圣骨”，大小贵族依次分为真骨、六头品、五头品、四头品等四个等级。 实际上，多年以来。 这檀桓王室只是名义上的檀桓最高统治者，实质只能算檀桓国内的最强势力，国境内还有为数众多的割据山头。 人诡混居可不是说说而已。 这位出自金氏的燕山君金隆，兵法修为明显不弱，已然达到了第四境【军主】级。 配合道兵足以格杀黄篆法师。 轻轻松松便捉住两位衣着暴露的貌美宫娥，将她们叠放在一起，便要提枪上马。 脸色兴奋到涨红扭曲： “美人儿们，你们今天谁能让孤尽兴，孤就赐给她十匹刚刚从大炎交易来的上等丝绸！”
所谓：察其言，观其行，而善恶彰焉。 这燕山君显然不是什么明君，甚至连建明皇帝那种自以为的明君都不是。 此人最好美色，在位十二年，每年都会派出麾下“采红骏使”到全国各地挑选美女充入后宫。 甚至口味独特，完全不分良女或是贱女（包括妓子）。 多次搜刮之后，后宫人数从一开始的数百人，迅猛扩张到如今的数千人。 不得不设众红、蕾英、趁香、含芳、翠春等七院，绘丝、请欢、彩霞三阁，来安置这些后宫女子。 荒唐事更是干了不知道有多少。 他曾带着五六名宦官闯入宫中供宫人做佛事的寺院“净业院”。 赶走此处尼姑中长得丑或老的，侮辱了剩下七八名有几分姿色的光头尼姑。 总之昏君能干的事情一个没落。 不过，好色如命的燕山君话音刚落。 殿外便有一个年纪不小的宦官，小跑着跨过殿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礼叩拜。 在他好似杀人一样的目光中战战兢兢道： “启...启禀大王，刚刚互市所传来紧急奏报。 完成上一批丝绸的交易后，国库里的银钱已经见底。 就连咱们加急铸造的小钱都不够用了。 随大炎宝船而来的一批军火若不能及时付账，他们就要重新拉回去啊。 军械非同儿戏，互市所不敢自行做主，还请大王圣裁！”
努力说出这番话，这宦官浑身都在发抖。 作为近臣，他深知自家大王不止好色那么简单。 对内，独创了穿掌、烙讯、斫胸、剐骨、寸斩、刳腹、碎骨、飘风等等酷刑。 让国中朝臣和大小势力闻之色变。 对外，将供奉儒家文圣的成均馆，还有汉传佛教的圆觉寺全都改成了妓房，时不时就会前去寻欢作乐。 历代中原王朝为了能在檀桓尝试复制“龙气法禁”，将之争取为人族正统阵营，下过大力气。 但这燕山君却明显是要完完整整地去大炎化，还要将从大炎传过来的各种文化，通通踩在脚下。 即使如今大炎灭亡，神州一片纷乱，朝中也有不少人包括这宦官在内，都觉得这燕山君一定是疯了。 事实上，他当然不是疯了。 只是体内的“性本恶”觉醒了而已。 此时，强行克制着将这敢打扰自己雅兴的宦官一脚踩死，万分不耐道： “传孤旨意，立刻在国内发行宝钞，强制换取贱民手中储藏的银钱。 特别是那些富裕人家，必定在地下还埋着用来救命的家底。 半个月之内，让他们限期兑换宝钞，若敢不从，就全家流放出城，让国中遍地都是的诡异跟他们好好亲近亲近。 那些不知宝货珍贵，竟拿宝物来换取区区钱财的大炎蠢货，既然要换铜钱，咱们就跟他们换到底。 只希望孤将来马踏中原之时他们不要后悔！”
这个时候，不仅仅是檀桓，素孤云还没有拿下来的摩罗二岛、乃蛮五部、西域三十六国、象雄王国、浪穹六邵。 情况都相差不大。 当权者在耗干了储备货币之后，都渐渐将目光放到了除了信用之外，本身一文不值的宝钞身上。 却不知道自己要亲手给自己挖出一个何等巨大的天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