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夜。 繁星点点,月凉如水。 北邙山,亡人乡。 呜呜呜... 随着一颗细小的黑洞骤然浮现,又飞速膨胀成一道仿若漆黑生铁铸就的巍峨门户,一对手挽着手的少年、少女跨步而出。 紧随其后的“一目五先生”,手捧琳琅满目的各色礼盒。 大周时代的宝玉、金、银、铜器,上好的瑶芝灵草,东海鲛人所产的上品鲛绡。 这可是那些历朝历代被土夫子盗过无数次的北邙山大墓里,都绝对寻不到的好宝贝。 其中,又以一颗整个人间都难寻的上品【紫纹缃核蟠桃】最为珍贵。 仅仅是飘荡而出的些许异香,便让脚边几棵已经发黄枯死的草木簌簌生长起来,显是得了一场大补。 “先前生怕蟠桃可能不对症,没有提前告诉岳母。 现在看来,这在‘蟠桃园’中意外得来的宝贝,说不定真的能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此刻,王远头戴白玉冠,身穿一件宝蓝色云纹绸衫,脚踏黑色长靴。 半掌宽的虎纹腰带上配着一枚价值连城的羊脂美玉。 长身玉立,卓尔不凡。 身边,凰妩晶莹的唇瓣上抹了一点浅浅的殷红,头戴金步摇,耳垂明月珰,凝霜皓腕上戴着藤花碧玉镯。 肩头披着银白色的凤纹罩衫,莲步微移之时,藤青曳罗靡子裙下微微露出一点套着【阴阳同心铃】的白皙脚踝。 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音。 当初为了避祸,姐弟两人不得不远走他乡,时隔近一年才重新返家。 为了见姥姥,他们着实花了一番心思,给自己好好捯饬了一番。 只不过,凰妩昨晚教授了自家夫君整整一夜各种“知识”,直到接近傍晚时分才像散了架一样慵慵懒懒的起床。 期间被迫吸了某人太多的阳气。 小女鬼精致的眉宇间,到现在都还带着几分化不开的动人风情。 一双星光点点的凤眸中,湿得好似要滴出水来一样。 在正式踏足“亡人乡”之前,又忍不住拿出一面小镜子仔细地照了照自己的如花娇靥。 嘟了嘟微翘的唇瓣,抬脚便冲着王远的小腿踢了一下。 看着他因为【阴阳通明法】同样容光焕发的俊脸越发来气,略带羞恼地娇叱道: “牲口!牲口!都怨你,明明人家都已经求饶了,连好哥哥都叫了,你偏不听。 这下好了,待会儿让咱娘、小姨、姥姥看到,羞都要羞死人了!”
王老爷却是大大方方地揽住姐姐纤细的腰肢,嘿然一笑,带着几分得意道: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姥姥她老人家没有在咱们俩小时候体会过含饴弄孙之乐。 说不定正盼着能早日抱上曾外孙呢! 不过,话说回来,鬼道修行至少也得达到【法身】境重塑鬼体,才能重新阴阳平衡。 凰小妩,你可要努力喽!”
却只换来一个没好气的可爱眼白: “呵,王老爷不辞辛苦,日夜操劳,还用得着妾身努力吗?”
“是吗?哈哈哈,其实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
“坏蛋,咬死你!”
远行归家,两人的心情都十分不错。 打打闹闹地跨过了那一块布满青黑色苔藓,表面坑坑洼洼,雕刻着咒祝: “生人生就阳,死人下归阴;生人就高台,死人深自藏。 上天苍苍,地下茫茫,死人归阴,生人归阳,生人有里,死人有乡。”
的镇墓石。 走出第一步,面前是一片长势格外茂盛的漆黑龙爪槐树林。 大大小小的封土墓葬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裸露着的棺木、枯骨、磷火...到处都是。 最中间则是一座破败的庙宇——古槐庙。 走出第二步。 眼前的景象顿时一变,荒坟、林地化作了灯火通明的夜市一条街,耳边立刻充斥了喧闹又亲切的叫卖声。 “焦酥了麻花儿~” “谁要金爪儿螃蟹~” “冰--糖--葫芦儿~” “......” 明亮的烛火照亮了夜空,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肉香以及甜腻腻的脂粉香气。 嘈杂的叫卖声、丝竹声、莺歌燕语,间或有嬉笑、叫喊、争吵、乡下人的粗鄙俚语,一股热闹至极的红尘气息扑面而来。 还有不远处戏台上,那个唱了十几年《妙玉桃花庵》都没有换过曲目的俏美伶人。 看着眼前熟悉至极的场景,沉淀在两人心底深处的回忆瞬间浮现上来,让他们都不禁有些恍惚。 一种特别的情绪在王远胸膛里不断涌动。 “这亡人乡鬼境还是原本的鬼境,但去年离开的时候我们才刚刚十五岁,重新归来都已经十六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凰妩皱了皱白玉一样的琼鼻,断然否决道: “不不不,只有你自己十六,姐姐我永远都是十五岁!”
随后拉着直撇嘴的王远,身体一闪便进入了真正的“亡人乡”,捧着大包小包的“一目五先生”紧随其后。 而在他们身后。 夜市一条街中那些浑浑噩噩的鬼灵全都停下了动作,冲着王远消失的地方深深一拜。 离去前只是孤苦少年,归来时却已是【万鬼之王】! 哪怕只是随意流露出的一丝气息,便让此间无数神智不全的鬼灵,情不自禁地顶礼膜拜。 ...... 此时。 真正的“亡人乡”中。 一棵巨树好像天柱一般直插云霄,树皮斑驳好似铁鳞,虬枝苍苍,半枯半荣,撑开了一片高远广阔的穹顶。 也撑开了红敕地祇龙槐婆婆的神道法域。 这棵龙爪槐的每一条枝丫上都缠着写满了心愿的火红布条。 远远看去酷似一条驾驭着红色火云,高高扬起上半身,鳞爪俱全的老龙。 只可惜,这棵神异非凡的龙爪槐,就像一个垂死的老人,满身都是老态龙钟,风烛残年的沉沉暮气。 十六年前。 在王远父族、母族全体出动。 共同施展“掘墓盗运之法”,盗走了伊厉王手中半本《小生死簿》,破坏掉当年那场【杀生宴】的第二天。 洛阳王府的私兵,就带着洛阳王的【王命旗牌】,推倒了姥姥的古槐庙。 致使本就受伤颇重的姥姥再遭重创,龙爪槐本体也在一夜间树叶枯黄。 一位本已经活了千余年,走到红敕极限的地祇,差一点就彻底陨落。 这便是神道的限制。 天官、地祇、人鬼。 越是依靠人间香火的神位,就越是会受到王朝当权者的制约。 《白虎通德论》讲:“天子者,爵称也,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
故而,“天子”也是这人道体系下最高的神位之一。 就像当初就任登州府府城隍的聂人熊一样。 在龙气充足之时,建明皇帝周温睿只需手书一道圣旨,便可废立境内任何一尊城隍爷,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 而【王命旗牌】则是大炎朝藩王手中的兵符,开国之时可治军、可管民,同样代表着王权。 若非姥姥是一位并不太偏重人道香火的地祇,当初那一道【王命旗牌】砸下去,恐怕已经当场陨落了。 大槐树脚下。 正双双盘膝在地手掐印诀,以水木相生之法为姥姥全力疗伤的青妍、龙韶,缓缓睁开眼睛。 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丝丝缕缕,几乎肉眼可见的疫气、尸气正从她们身边的地脉中不断漫延出来,与两人身上的法光剧烈冲突。 发出“滋啦滋啦”的异响。 也大大拖延了姥姥伤势恢复的速度。 甚至随着时间推移,这等恶毒的尸疫之气越来越浓,大有充满整个亡人乡的架势。 “姐姐,我们【天一青苍法】的效果尚可。 本来最多再过一个月,就能让婆婆自然而然地重新恢复意识,达到可以重新移栽本体的最低水平。 现在外面那两家莫名其妙跑出来的教门,显然不可能再给我们那么多的时间。 看这样子,他们貌似是打算要在北邙山上扎根了。 等教门占下‘北邙山福地’,咱们这亡人乡也只会瞬间倾覆。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作为多年单打独斗没有靠山的散人,青妍和龙韶两人本能地不想去和那些像疯子一样的教门起冲突。 只想治好姥姥就带着她离开这片越来越热闹的是非之地。 可惜,“瘟癀道”和“九相尸神道”在“全都要”的思想指导下,连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们。 随着“鼠疫”越来越强,死人越来越多,“瘟癀大阵”和“尸陀林”也在不断增强。 局势不知不觉就变得有些被动。 若是与之斗法,势必会拖累姥姥恢复的时间; 若是放任对方继续施为,一旦彻底污染北邙山地脉,姥姥这位同样将根须深深扎在北邙山地脉中的地祇,只会第一个遭殃! 正当面对教门只想退避,渐渐将自己逼到犄角旮旯的青妍两人,左右为难,骑虎难下之际。 铃——! 一道金青色的遁光从天而降。 现出两个月未见,却越发俊朗俏丽的一双儿女。 同时,他们身上一股子来自草木精华的异香,也让她们双目骤然一亮。 “这是...” 正当凰妩准备扑到自家亲娘怀里,以叙思念之情的时候,同样迈步的青妍却与之错身而过。 伸出纤纤玉手,捧起了那一只装着【紫纹缃核蟠桃】的礼盒。 一双明眸直勾勾地盯着里面的物什,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天地灵根——上品蟠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