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上的冰雪终于开始渐渐消融。 随着一片好似水银般的月光从天空倾泻而下,却再次为它披上了一层银装。 而在一个总人口约莫有数千人的中型部落中,某座豪华毡帐头顶的月光,似乎比别处要更加明亮一些。 毡帐之内明明没有亮灯,却月辉如水,竟是比外面还要亮堂数倍。 光芒的正中心则是身披黑纱裙,凌空盘坐的凰妩。 呼——吸—— 头顶那片清冷的月华化为一线银光,落入她的口鼻之间,轻轻吞吐之时,仿若清泉流响落入内腑。 让她整个人都像玉人一样由内而外散发着光芒。 忽然,凰妩苦修而成的那一道【太阴尸解蜕形篆】从泥丸宫中飞射而出。 在她头顶显出一片琼楼玉宇、广寒宫阙、月桂宝树的重重虚影。 一只雪白的玉兔拾级而上,过琼楼越宫阙,直到纵身一跃跳上月桂树最顶端的那条枝丫,遥遥拜月。 旁人若是观之,便能清晰体会到这道法篆,尽述太阴尸解蜕形之妙,涉及生死、炼形、梦境、太阴等等妙法。 耳边隐隐还能听闻: “上曰九天,下曰九地,天地相合,阴阳交感,阳升阴降。所谓神九至阳,鬼九至阴。鬼神,二气之灵者...” 阵阵来自【太阴月华法】的经文在心底不断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 凰妩凤眸微睁,口中轻叱一声: “蜕形!”
躯体离形,身上那条黑色纱裙缓缓飘落。 宛若明月一般皎洁的白皙鬼体与【神通法篆】相合,化作一棵仿若长在水中的夭夭墨莲。 共开九朵,茎叶如墨,花苞如月,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将头顶的一大片月华扯落下来。 甚至让部落四周的夜色都变得更加深沉了几分。 随即九朵月轮花苞依次凋谢,只有最后一只花苞越长越大,然后蓦然盛放。 在一片沁人心脾的冷香中,一道娇小的身影从中飞落而下。 被同样阴神出窍的王远一把抱了个满怀。 在那一片还没有完全消退的月华中。 王远的【阴神】头戴十二旒黑色冕冠,腰悬印玺,冕服上玄下朱,绣金色十六章纹,好似一位帝王。 而凰妩头戴金色凤钗,垂下九道流苏,眉眼浅浅,精致如画。 一袭鸾服底色大红,上面绣着九只金色的凤凰,追逐着八种银色的月相: ——新月(朔月)、蛾眉月、上弦月、盈凸月、满月、凹凸月、下弦月、残月。 最后月华在她头上交织成一片略显朦胧的大红盖头,绣着一只银色的凤凰。 进入草原之后难得几日安逸。 在【阴阳通明法】的造化下,凰妩终于在今日成功突破到了【阴神】境! “嗯?”
这个时候,凰妩却是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就在她刚刚突破的瞬间,似乎感应到月亮之上好像有一只满嘴是血的恐怖兔子,忽然扭头看了自己一眼。 但那兔子只是一闪而逝,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直到搂紧王远的脖子,伏在他的怀中,凰妩的一颗心才重新安定下来。 不过。 下一刻她雪白的颈子上便又升起一抹好看的红霞,感受到一只有力的手掌开始在自己身上作怪,还在敏感的耳畔轻轻吹着气: “姐姐,一日之计在于早、中、晚,修行万万不可懈怠啊。 如此良辰美景,要不...我们试试那【阴阳合】到底是个什么能力如何? 顺便在干点快乐的事情好好庆贺一下?”
话音刚落,凰妩便感到身体一轻,瞬间落到了松软温暖的羊绒褥子上。 可惜,不等王远有下一步的动作,毡帐外却是先一步响起一个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女呼喊声: “骨束神,您睡了吗?我阿爸叫我过来问问,您已经好几天没有让族中的女子侍寝了,可是有什么不满意吗? 而且,而且,苏娜亚今天已经满十五岁了,是个大姑娘了!”
门外那女孩儿说到最后,暗示的意味已经再明显不过。 言语之间更是连一点大炎女子的扭捏都没有。 听到这位“骨束鹿鸣部”族长女儿的喊声,帐中两人的动作顿时一滞。 凰妩更是抬起赤足抵住王远的胸膛,将他推到了床下。 拿一双美丽的凤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樱色唇瓣开合,俏皮地模仿口型: “侍寝呦!”
但这笑容看在王远的眼中,却透着一股子铃里铃气。 在【阴阳同心铃】获得晋升之后,打死他也重新变得轻松起来,让他忍不住有些挠头。 气氛全无,这个时候王远也只得【阴神】归窍,轻咳了一声: “苏娜亚,我这几天要闭关炼法,侍寝的事情等过两天再说吧。你先回去,回去吧!”
当日,在给“合兰部”补充了粮食,并且吩咐他们一路向东迁徙,沿途收拢小部族之后。 王远便跟着“苍鹿精”鹿鸣一起回到“骨束鹿鸣部”。 这几天时间倒是过得风平浪静。 而且,用骨束的人脉搞清楚了祭祀奥欣的日子和地点之后,王远也不再着急。 只因春祭地点和自身的晋升其实都在同一个地方,奥欣的道场——北海。 【苍天正法道】的高层大概也觉得,那个“外来者”已经借助某种遁法重新逃出了草原,不再继续追索。 而王远在取代了骨束的身份,成为【苍神神使】后,自然而然也与这片天地紧紧绑定到了一起,再也不虞暴露。 他也很容易便发现了自己当初之所以会暴露的秘密。 漠北的水、火、山川、树木、日月星辰、雷电、云雾、冰雪、风雨、彩虹和众多动物都有苍神赋予的灵性。 就像是浊河沿岸的百姓身体中能提取出龙气一样,由这万物养育而成的人,自然也与别处有着细微的不同。 只要是【苍天正法道】土生土长的“神明”,都能一眼就将外人给认出来。 道侣凰妩、【五官】还有一众阴兵阴将,直到沾染了他【神使】的气息。 才终于像水滴融入了大海一样,彻底隐藏下来。 当然,作为“神明”的生活也并不是事事如意。 就比如现在这种十分让人为难的请求。 草原民族的生存条件远比大炎更加恶劣,应对各种风险的能力更低,平均寿命也比大炎更低。 条件越恶劣,生存的基本单位就越大,离开部族之后个人和单个家庭根本无法生存。 必须抱团取暖才能延续。 如果不依附一位“神明”,哪怕是部族也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所以,每一个部族都会供奉属于自己的神明,有的是祖先之灵,有的是妖魔,有的则是诡神。 而部落向守护神敬奉妻女也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尤以族长的一众妻女为先。 对这种事情乃蛮人不以为耻,反倒认为这是一种巨大的荣誉。 生下的孩子也会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养大。 甚至因为妖魔的血脉而比普通人更加强壮,往往会成为部族最优秀的战士,甚至是下一代的部族首领。 在王远看来,已经被“苍天正法道”完全驯化,对妖魔逆来顺受,对其他部族动辄拔刀相向的乃蛮人。 也许需要壮士断腕的决心,才有一丝救赎的可能了。 而且必须是在诡异被真正消灭之后。 “移太山易,移人心难!”
听到王远的回复,门外的苏娜亚却在反复踱步,有些不太甘心就这样离去。 正在这时。 铃铃铃... 一阵似乎能洞穿灵魂的铃音忽然响起。 王远心头一惊,扭过头去才发现这铃音并不是来自凰妩的身上,而是来自外界空寂的旷野。 下一刻。 属于“老把头”和“骨束”的一段记忆,便迅速攀上王远的心头,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眸光闪烁一阵后,终究还是推门走了出去。 身后凰妩也化光冲进了他的身体。 门外,穿着新衣服打扮地花枝招展的苏娜亚,已经瘫倒在地,浑身瑟瑟发抖,身下更是积了一滩温热的水液。 王远却是已经顾不上她了。 放眼望去。 整个骨束鹿鸣部中,共有二十几个上了年纪、身有残疾、身患疾病的族人,都在这铃声中双目空洞,缓缓走出了自己的毡帐。 然后他们越走越快,最后像疯了一样奔向黑暗的旷野。 而王远清清楚楚地看到,在黑暗中有一个完全不见首尾的庞然大物,正迈开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只脚,在草原中快速穿行。 那怪物竟是由无数人的身体头尾相连,形成了一条不见首尾的巨大“蜈蚣”。 密密麻麻的每一只脚都是一个单独的人体,粗长的身体上更是布满了黑色的缝合线。 嘶——! 哪怕已经在别人的记忆里见过这个恐怖的存在。 此时王远依旧好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身体忍不住开始微微颤栗。 那个存在似乎是一切生命的死敌! 当那二十几个骨束鹿鸣部的族人靠近它的身体时。 立刻就被“蜈蚣”身上射出的黑色丝线洞穿,硬生生地缝到了自己的身上。 然后它便像不知疲倦的奔马一样,飞一般地消失在夜色里。 直到这“蜈蚣”彻底消失之后,王远才咬紧牙关,缓缓吐出一句: “缝千尸!人头税!”
是的。 这个被妖魔统治的国度,不仅需要敬奉,需要正常的税收,也需要拿真·人头抵税。 而这个【诡异·缝千尸】便是负责向乃蛮五部收取【人头税】的税官! 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部族,没有任何一家可以逃税。 死亡和税收是每一个乃蛮人不可避免的两件大事。 这就是规则! 有人性可以交流的生物不可怕,这种几乎等同于规则的【诡异】,无法交流、无法抵抗,才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缝千尸】会不定期收税,带走部族中的老、弱、病、残。 如果没有意外,这一次临时性收税必定是为了马上就要到来的春祭! 【地母黑天】饿了。 果不其然,【缝千尸】才刚走不久。 神道符诏中就受到了来自【苍天正法道】的命令: “所有部族抽调人手,前往北海畔听命!”
王远深呼一口气: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