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戡乱”的热沃丹部队陷入两难。
罗纳德、埃佩尔以及所有热沃丹军官,他们下意识里还是将温特斯视为“匪”。 自古只有官剿匪,哪里有匪敢剿官? “无论热沃丹是何战况,我们现在回援都来不及。”罗纳德少校紧紧握着剑柄,眼中满是血丝:“这一仗,蒙塔涅的谋划绝对不止一日两日……不是我们打他,是他在打我们!”
百夫长们同样瞠目结舌。 “就算他打进热沃丹又如何?”
埃佩尔上尉尽可能轻描淡写:“就凭他们那点人,难不成还能占领热沃丹?最多也就抢点东西。”
“不用为我开脱,这仗是我输了。”
罗纳德望着狼镇,咬牙切齿:“但还有转机。埃佩尔?”
“是!”
“蒙塔涅在狼镇,你确定?”
“是,我亲眼所见。”
“切利尼、梅森和巴德?”
“他们也在。”
“搜!给我狠狠地搜,把每个脚印都找出来!”
罗纳德双拳紧握,态度坚决:“拿下他们,就算热沃丹被夷为平地,这仗也算赢。放跑他们,那这仗就是彻彻底底的大败!”
“是!”
众百夫长齐声领命。
“热沃丹的消息必须严格保密,不准走漏一丝一毫!”“是!”
罗纳德带来的两个大队,是由热沃丹的城市卫队扩建而来,骨干士兵的家小都在热沃丹。 听到热沃丹被偷袭,他们会有何感想? 罗纳德不打算猜,因为他选择干脆不让士兵得知消息。 “伊什特万中尉!”
“在。”
“你把骑兵都带上!即刻返回热沃丹!一,要探明城内情况;二,拦截所有信使!”
“是!”
罗纳德手上的骑兵,也就只有十二名骑马传令兵。 “热沃丹那边。”
罗纳德一声长叹:“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 狼镇,已经化为火海。 热沃丹的士兵肆意纵火,上头下了命令,一切能看到的东西,统统烧掉。 狼镇本身不大,不过是路边的几栋木房子,外加一座军营。 能带走的东西,也早就已经被带走。 但就算只是这些简陋的木屋,也是许多人,流了许多汗,才建成的。 而此刻,它们正在熊熊燃烧。 两名热沃丹的士兵,一高一矮,带着火把沿路纵火。 “河边还有座房子!”
高个士兵说道。
矮个士兵回答:“去看看。”河畔是一顶简陋的木棚,不像住人的房舍,棚里有些怪模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地方?”
高个士兵问。
“这里?锯木头的。”矮个士兵看了看脚下的锯末:“看样子还是水力驱动。不过,锯条和连杆不在这里。”
“你怎么懂这些?”
高个士兵问。
“我也是木匠。”矮个士兵回答:“以前是。”
他走到墙边,扳开一处木闸。 “咕咚、咕咚……哗啦、哗啦……” 棚外传来像是激流冲刷大石的声音。 地板下面也响起能酸倒牙的“嘎吱、嘎吱”。 墙边的木轴飞速旋转,想要推动已经不在那里的连杆和锯条。 河畔一座水车开始缓缓旋转,给蓄水池供水。 明明没有任何人在劳动,但是锯木工坊活了过来。 这些简单却巧妙的装置只是用眼睛看,也能明白设计者和建造者为它们花费了多少心血。 “怎么办?”
高个士兵咽下一口唾沫。
矮个士兵面无表情把火炬丢进锯末:“烧了。”锯末一触即燃,火舌飞速蔓延,水力锯木工坊很快被烈焰吞没。 当火焰熄灭的时候,这里将什么也不会剩下。 镇中心两条道路的交点,一个热沃丹士兵连滚带爬跑向其他士兵,惊恐地大喊:“不好啦!烧错了!这里是教堂!”
其他士兵闻言望向路旁火光冲天的木头建筑。 它很简陋,一个棚顶加上四堵墙。还是能看出些教堂的特征,例如圣徽。 “真的是教堂!”
另一名士兵的膝盖都在打颤。
但是火已经烧起来了。 “没事,它不是。”一名士兵拍了拍发抖士兵的肩膀:“被烧了就不是了。”
士兵在纵火,而罗纳德少校在向埃佩尔上尉反复确认:“蒙塔涅、切利尼、梅森还有那个叫巴德的,都在狼镇?你能确定?”
“能确定,我特意让温特斯叫其他三人出来,和我见面。”
埃佩尔已经是第三次回答这个问题。
“不对!”罗纳德少校眉心拧成一个结:“四个军官都留在狼镇当诱饵,那带兵偷袭热沃丹的是谁?”
…… 带兵偷袭热沃丹的是谁? 当然是神秘蒙面男子A和神秘蒙面男子B,以及皮埃尔·米切尔。 其中,神秘蒙面男子A[堂·胡安]刚刚带兵炸开热沃丹的大门。 热沃丹原本没有城墙,临时赶工的土木围墙矮得很,高度还不到两米半。 门也不是直上直下的闸门,就是普通的木门。 攻城士兵把几个小钟一样的东西顶在门轴和门闩处,死死抵住,随后点燃火药捻。 隆隆几声巨响,木墙都被震得发颤。 硝烟散尽,大门还伫立在原地。 堂·胡安上前抬腿一踢,固定点尽数被破坏的大门轰然倒下。 城外爆发出震天撼地的欢呼声。 没人比梅森和巴德更熟悉热沃丹城防的弱点,因为城防工事就是他俩修的。 “奸淫掳掠者一律绞死!别他妈给我动歪点子!跟着你们本队的军旗走!旗手知道往哪去!不必管逃敌,只管给我打敢反抗的!”
堂·胡安向士兵大吼着下令:“攻!”
“Uukhai!Uukhai!”
士兵们齐齐呐喊。 梅森和安德烈的百人队鱼贯冲入城门,分左右翼登城,扑向那些茫然无措的敌人。 战力最强的部队——温特斯的“箭”,则被堂·胡安留在手上。 还有巴德的百人队,只是在城门处待命,没参与作战。 河对岸有大批马车在等着,还没过桥。 温特斯乾坤一掷,拿出了手上全部兵力。 狼镇民兵以及从热沃丹赚来的三支百人队,尽数前来攻打热沃丹。 巴德和梅森的部队压根就没去狼镇。 甫一脱离热沃丹视线,两人就带兵走小路折返圣克镇,与等候在那里的友军会合。 温特斯强调[五镇保护人]的身份,是有意在误导热沃丹军官。 他的真实头衔是[第一共和国上尉、狼屯镇驻镇官以及七镇保护人]。 军团横征暴敛,搞到各地怨声载道,圣克镇和王桥镇早已向温特斯输诚——准确来说,是达成交易。 合兵之后,部队一直藏在圣克镇的橡树庄园里。 一面监视热沃丹的动向,一面由堂·胡安进行整训,并着手准备攻城战。 真正前往狼镇的,只有巴德、梅森以及寥寥数人。 指挥三百士兵,皮埃尔还没这个本事,甚至神秘蒙面男子B[莫里茨]也不行。 手握数百士兵仍能指挥若定。除温特斯四人,就只有堂·胡安。 眼下,堂·胡安正在城墙上,紧皱眉头观望战况,皮埃尔和莫里茨中校也在他身旁。 皮埃尔同样面色凝重。 莫里茨则比两人轻松得多,他漫不经心地靠坐在胸墙上,不停地咂嘴。 “罗纳德少校叛变!我们是新垦地军团!前来戡乱!”
士兵们逢人就喊:“投降不杀!”
许多热沃丹守军就这样迷糊糊地放下了武器。 每支百人队都分配了专门的人手,负责收缴武器、捆绑俘虏。 城墙顺利被清理干净。 “好!”
堂·胡安猛一击掌:“吹号!围攻军营!”
尖锐的军号声响彻热沃丹。 城内的各支部队调转方向,一齐杀向守军的营房。 …… 狼镇。 天已经大亮。 “少校,西北边的村子我找了个遍。”
埃佩尔上尉气喘吁吁回来汇报:“人全跑了!房子全是空的!只剩地里一些庄稼没割。”
罗纳德少校的脸色愈发凝重。 另一名百夫长亚当少尉骑马跑来,马背上还绑着个人。 “少校!南边村子只找到这个人,他鬼鬼祟祟藏在地窖里,我就把他抓了过来。”
“放下他!”
罗纳德精神一振。
绑住的人被推下马背,他重重摔在地上,费了好大劲才重新站起。 罗纳德仔细观察着,少校看到一名老实巴交的农夫。 他的脸庞和脖颈被毒辣的日头晒得黝黑。看眼睛,他年纪不算太大,但他已经提前变得衰老。 “你叫什么?”罗纳德尽可能和善地问。
农夫不敢对视,低头小声回答:“科什马尔。”“结婚了吗?”
“结了。”
“有孩子吗?”
“以前有,夭折了。”
“你为什么留在村里?”
少校循循善诱。
“地里……地里还有麦子没收完……” “你同村的人,都去了哪里?”科什马尔的喉头艰难翻动:“蒙塔涅大人说,有土匪要来杀我们。让我们往森林里躲。等他让我们回来,再回来。他带我们演练过几次……” 亚当少尉立刻给了农夫一记耳光:“放你妈的屁!你说谁是土匪?温特斯·蒙塔涅才是匪徒!”
亚当少尉的动作太快,罗纳德少校想阻拦也反应不及。 科什马尔被抽得踉跄,他捂着脸,压抑的愤怒在此刻爆发:“谁是土匪我不知道!反正蒙塔涅大人来狼镇一年多,从来没打过我!”
“你他妈想死!”
亚当少尉拔出军刀。
科什马尔被吓得连连后退。 他垂下头——不敢直视百夫长,却又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收起来!”罗纳德狠狠瞪了下属一眼。
亚当少尉沉着脸收刀入鞘。 “继续搜!继续找!继续审!”罗纳德少校下令:“我就不信,所有人都能跟着他走!”
…… 热沃丹。 晨曦微露。 萨木金带着他的箭,第一批冲进热沃丹军营。 踹开大门之后,他愣在原地。 小小的校场上足有数百士兵,正在鸡飞狗跳地集结,许多人衣服都没穿上。 热沃丹驻屯所编制上只有八十名脱产士兵。 [注:按照制度,如果有需求,他们随时可以从本郡征召杜萨克和民兵] 热沃丹市政府名下则有一支二十人的治安队,还有两百多名能使用武器的市民登记在册。 热沃丹现有的四个大队,就是以上述兵员为骨干扩编而来。 一个少校管四个大队,平日里哪有这副光景? 但是罗纳德手上的四个大队,没有一个是满员的。 他们不是正在外面征粮,就是出去征粮再没回来。 三支百人队“全军覆没”、两个大队出城“剿匪”之后,守城兵力只剩不到一个大队。 而他们此刻,大半都在萨木金面前。 军营里的热沃丹士兵甚至没注意到萨木金踢开大门,只有少数几人与萨木金对视,同样愣在原地。 “罗纳德少校叛变!我们是新垦地军团!前来戡乱!”
萨木金突然大吼着挺起长矛,狠狠把一名伸手抓武器的热沃丹士兵搠倒:“投降不杀!”
“肩膀没绑红带的全不是自己人!”
瓦希卡带着他的箭冲入后门:“杀!”
无论是狼镇兵,还是热沃丹兵,都没有军服; 热沃丹兵一时间甚至分不清敌我。 瓦希卡身披仅有的几件板甲之一,提着战锤突入军营。 他也不管面前是谁,只要肩上没绑红带,冲着脑袋就狠砸。 越来越多的士兵杀入军营,小小的校场上挤满了人,双方在狭小空间里死斗。 一个热沃丹兵捂着肚子大哭,他的肚子被割出一个大口子,滑腻的肠子淌出来,他使劲往回塞,可是怎么也塞不回去。 周围的新兵,不分属于哪方,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想把胃里所有东西吐干净。 别说是热沃丹兵,就算是狼镇的兵,也没有几个见过这般惨烈景象。 他们只是逃难的农夫,当兵求一口面包吃罢了。 但是从荒原回来的老兵一声不吭,他们甚至不去看那人一眼。 他们的嘴唇紧紧抿着,手上毫不留情,狠狠往脖子和柔软的腹部猛刺。 一刺、一拧、一拔,血就像泉水一样跟着涌出来。 一个声音传遍校场的每个角落: “罗纳德少校叛变!我们是新垦地军团!前来戡乱!投降不杀!”
热沃丹兵再也承受不住,纷纷扔掉武器。 “他说谎!”
校场里,一名满身是血的军官声嘶力竭大喊:“他们才是叛军!他们……”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一枚钢钉贯穿颅骨。 “别找死。”还是那个声音。
另一个热沃丹军官大怒:“你们是……” 下一秒,他也死了。 “你……”堂·胡安一把拽住莫里茨。 没人比胡安更清楚战争的真面目,但他的情感仍旧无法接受:“那可是自己人啊!干什么杀人?”同门情谊,轻如鸿毛,却又重如金山。 即便是温特斯,也从未对校友下过狠手——除了塞克勒。 “你知道什么叫内战吗?”
莫里茨反问,他的语气冷漠,但是眼中却是藏不住的痛苦:“内战,就是自己人杀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