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潘局长抬起头，看到李前程进来愣了一下，随即放下了手里的报纸，问道：“两位是？”
“我姓李。”
李前程二话没说，自来熟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翘着二郎腿，派头十足地问道：“你贵姓啊？”
“我姓潘。你们是干啥的？”
潘桂林一头雾水，有些摸不清眼前这两人的底细。“没事儿，我们这次来，就是随便聊聊。你不要紧张，随意点。”
李前程摆了摆手，仿佛他才是这个办公室的主人。黄海军没敢坐，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平心而论，他胆子不小，但胆子再大，他也是个街头混混，遇见了当官的，始终要矮一头，上不了台面。潘桂林是县城土地局的副局长。这是他亲眼见过的，最大的官。眼下瞧见李哥在这儿装模作样，吓唬对方，他就忍不住心惊肉跳。这要是穿帮了，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是这样的。最近一段时间，不是自由经济市场落地么？我准备弄个厂子，做做生意。如果潘局长能痛快点，弄快地皮给我。到时候啥都好说，我也会在我们家老爷子面前，多提你两句。”
潘副局瞧着两人，视线在黄海军身上一扫而过，落在了李前程身上。他看不透这个年轻人。一时间摸不准两人的来处，委婉地问了一句，“你家老爷子是？”
“我家老爷子刚调过来不久，他的事情，你就别打听了，对你没好处。”
潘副局心里一惊。八十年代的人，都比较朴实。不认识字的文盲一大把，根本就没有骗人的本事，能像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般说话的，十有八九是高干子弟。他赶紧掐灭了手里的烟，换上了一副笑脸，语气格外恭敬，“李少爷是吧？”
“别这么拘谨，叫我李少就好了。”
李前程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语气漫不经心，“说说地皮的事儿吧。”
“李少，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潘副局掏出一根烟，匆忙站起身来，就要过去给李前程递烟。“我不怎么抽。”
被李前程回绝之后，潘桂林重新坐下，他搓了搓手，一脸为难，“李少，土地是国家的，个人或者企业只能出钱租赁。不是我不愿意帮您，主要有监管。想要拿地皮，得先去规划局备案，然后花真金白银买。”
“怎么？怕我白拿地皮？你把我家老爷子当成什么人了？”
“不，不。李少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潘桂林连连解释。不就是仗着你家老爷子有权有势？你没想走后门，干嘛来找我？嘴里否认着，心里却是不以为然。“李少，我的意思是说，土地租赁这事情，监管很严格，不能弄虚作假。您不是要做生意么？我可以帮您挑几块合适的地皮，手续什么的，比较繁琐，我替您去办。但钱，是真的一分都少不了。”
李前程思索了片刻，装模作样地说道：“你帮我选，也行……”他话刚说完。黄海军很是配合地凑过来，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声音刚好让潘桂林也听得见。“少爷，您忘了，您不是托人买了一块地皮么？就是老酒厂那块儿？”
“对，没错。你不提，我还真忘了。”
听着两人的对话，潘桂林插嘴道：“李少，您托人买了老酒厂那一块的地皮？那地方不错啊，好几个人抢着要。”
闻言，李前程暗道一声：果然。难怪，这地皮的流程一直拖着不办。原来真的有好几个家伙跟自己抢。得亏来了这一趟，要不然，这地皮只怕就要落入旁人之手了。潘桂林继续说道：“李少，您托的人是哪一个？”
“一个叫李前程的家伙。”
“李前程？”
潘桂林回忆了一下，立马记了起来。上午这人的姐姐，还来这里闹腾了一回。所以，印象格外深刻。备案书上记载的很详细，这人就是红旗公社，李家村的普通农民。眼前的这个李少，是怎么认识这个李前程的？这事儿很是蹊跷。潘桂林好歹是个副局长，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忽悠的。随口问道：“李少，您是怎么认识这个李前程的？那位同志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么？”
见他不信。黄海军有些发虚，心里一阵忐忑。李前程却仍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我不认识他，只认识他家老爷子，李大山。以前知识青年下乡，我家里人来过这边插队。当时就住在他家，所以结了份香火情。我这回做生意，家里边嘱咐了，做人不能忘恩，所以就打算拉他一把。”
潘桂林“哦”了一声。信了七八成。知识青年下乡的时候，不少都是高干子弟。眼前这个不知来历的二世祖，家里边过来这里插队，结识了本地土生土长的农民，这说得通。李前程瞧了他一眼，调侃道：“怎么？潘局，不信我的话？那李前程不是买了地皮么？你觉得他一个乡下的农民，能拿得出来万把块钱买地皮？”
“不，不。李少误会了。您的话，我当然信。”
潘桂林赔了个笑脸。事到如今，他没再怀疑眼前这位二世祖。因为对方的话，合情合理，再怀疑下去就是庸人自扰了。备案书上记载的清清楚楚，李前程一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试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拿得出，一万一千块钱来买地？显然，这钱是这个二世祖给的。“行，既然这个李前程是帮李少办事，那流程方面我尽可能快。您放心，这块地皮我肯定优先留给您。”
潘桂林满脸堆笑。李前程心里明白的很，人家面上对你笑，心里可未必。估计自己前脚刚走，这个潘副局后脚，或许就要派人去查自己的底细。到时候，肯定要露馅。老酒厂那块地皮的事情也要跟着泡汤。得再来点猛料！他仔细回忆了片刻。八十年代末，随着自由经济市场的落地，很多部门都会进行大的整改。土地局也不例外。这个潘桂林，他没怎么打过交道，但职位变动是肯定的。只要不犯政治错误，不贪污受贿，多半是要升迁的。想到这里，李前程瞟了一眼潘桂林桌前放着的香烟。那是自制的卷烟。这种烟非常廉价。从别人抽什么烟，可以大致看出这人的为人。潘桂林应该还算清廉。李前程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潘局，今天一见，发现你这个人还不错。回去之后，我跟我家老爷子提一嘴。你最近啊，职务和工作，或许会有些变动。”
“啊？”
潘桂林听得愣了愣。变动，怎么个变动？思索片刻，反应过来之后，只觉得这个二世祖的话术水平，破得官场要领。潘桂林一脸欢喜地鞠了个躬，“多谢李少提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