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没准只是客气呢,这下又要麻烦别人了。”
在停车场,白星榆忍不住说道。“什么呀!你不懂。”
文姨笑着拍了她一下,“他啊,另有目的。”
“啊?”
星榆茫然。苏燕清倒也心照不宣地笑了,没说话。“他是想要接近你呢。”
文姨说。星榆忙道,“哪里的话呀。”
“哎呀,星榆你真是,还傻傻的看不出来。我这正好顺了别人的意呢。”
文姨说着,又转向星榆,“哎,星榆,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这个同学啊?”
“高中同学,早都没有联系了。就最近才见了几次。”
“唔。”
文姨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她们没想到,启轩后天就带着体检报告过来了。那天是周天,星榆没有上班。她在小区门口等启轩,而后带他回了家。文姨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水果。听见门口的钥匙声,她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迎到门边,欢天喜地地跟走进来的星榆和启轩说道,“星榆,启轩,来来来,快进来。”
“文姨。”
启轩说着,又向刚刚走出来的苏燕清问好,“燕清阿姨好。”
“这个体检报告,这么快就出来了,真是麻烦你了。”
苏燕清微笑道。“没事,我也就是帮你们问了一下。”
他把手上两个密封的体检报告单递给她,“你们要不要现在看一下?有问题的话,我可以帮你们看看。”
“好。”
苏燕清把两份报告单接过来,领着启轩到沙发上坐下。“你过来也累了,先吃点水果。现在橙子正是季节,可甜了呢。”
文姨说。“好。”
启轩笑了笑。苏燕清拆开了报告单,又突然道,“哎?我的眼镜放哪里去了?”
“你都好久没用了,好像放到柜子里去了。你找一找。”
星榆说。苏燕清站起来走到客厅一侧的书柜前,打开来找了一找,“哪里?”
“应该在中间几层吧。”
文姨也站起来,走过去道。星榆和启轩的目光都循声望去。书柜最顶层的中央,放着一个深蓝色的圆形灯。启轩一愣,站起来走到书柜前。苏燕清已经找到了眼镜,正要合上玻璃柜门,启轩却扶住了门,指了指最上方的灯问道,“阿姨,这个灯是您买的吗?”
星榆没说话,默默地抿了一下嘴。“那个啊,那个是星榆的。我觉得挺好看的,就把它摆客厅了。不错吧?”
文姨说。“是很不错。”
启轩说道。那个灯跟当初星榆送他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许多裂变的纹理,像是冰裂纹玻璃。那颗蔚蓝色的星球仿佛终于从冰期中苏醒,坚冰破裂,生机尽显。星榆还是没作声。随后,他们又重新坐回了沙发,说起了体检报告。启轩很认真地帮他们一页一页看,勾出了需要注意的指标。星榆听了一会儿,便失去了注意力。启轩却和她们聊得不亦乐乎,每个稍稍偏离正常范围的指标都要刨根问底地研究一遍。不知不觉,他们聊到了晚饭时分。欣然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已经下楼买菜去了。而苏燕清也早就有了留启轩吃饭的念头。一合上体检报告,她就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晚上一起在家里吃饭吧。”
“不了不了,阿姨您太客气了。”
启轩连连摆手。“是你太客气啦!星榆的嫂子都已经下楼买菜去了。你就一起吃吧,尝尝阿姨的手艺,好不好?”
文姨说。启轩犹豫了下,悄悄看向星榆。星榆笑了,“一起吃吧。”
启轩这才同意了。“好。那我先去厨房了,你们聊啊。”
文姨双手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走去厨房了。苏燕清也一起过去了。客厅里霎时安静下来。启轩想了想,还是决定主动问起那颗星球灯,“星榆,那个灯……是你买的?”
“那个灯是你的。”
星榆笑道。“我的?”
启轩不明白她的意思。“薇薇拿给我的。你忘记了吗?”
启轩更是一头雾水,“薇薇怎么会把我的灯拿给你?”
听他这么问,星榆不由得紧张起来,像是一口气吊在嗓子眼里。高二那年那个绝望的下午仍历历在目。可此时此刻,她感觉到这样的绝望存在着某种转机。即使这个转机迟来了七年,迟到连绝望都变得抽象不再真实。“她当时拿给我,说是你送给她的。然后,她把灯给摔碎了。”
星榆平静地说着,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怎么可能?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启轩震惊得瞪大了双眼,“我记得当时,我妈收走了我的星球灯。等我高考完找她要,她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星榆的心里“咯噔”一下。从他刚刚那样茫然的神情,她就预感到这件事的背后存在着某些反常的因果联系。她终于听他亲口说出来了。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了荧幕外,看见男女主角解开了彼此之间的误会,却失去了共情的能力,仅仅是知道了一个情节、一个故事。她为自己的麻木和冷静感到悲哀。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她的感受会不会不一样?“我当时以为,你不在乎我了。”
她望着他,笑着说道。没有失落,没有黯然,没有悲伤。启轩怔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星榆继续说下去了。她想验证更多的事情。过去这些年,在这些事还有它独特的意义时,在它们仍然是心底一把沾血的玻璃渣时,她从来没想、也不敢验证这些。可是,启轩的困惑,给了她无限的希望。“那天我给你发了一条短信。我说,希望你放学能来见我,给我一个解释。我在校门口没有等到你来。后来我收到了你的回复,你叫我不要再打扰你了。”
启轩“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但是他望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苏燕清,克制住了自己的声音,几乎每个字都是重音,“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这种话,我也没有看到你的短信。”
星榆拉拉他的手,让他坐下来。“我记得有一天下了课,我妈直接在校门口拦住了我。她不让我去找你,也收走了我的手机。后来我让薇薇给你带话。她说,你不想再跟我联系了。我以为……我就不敢再找你了。”
“你让薇薇带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星榆镇静地说道。一切在她心里都已经明朗了。她只是为了逐步接近自己设想的答案。“不记得了。应该就在我手机被收之后几天。”
“薇薇根本就没有来找我说过这些。”
星榆说着,语气笃定。启轩定定地望着她,沉默了。星榆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却移开了目光,俯身凑到茶几前,往茶杯里加热水。一种说不清的悔恨紧紧地缠住了他。当时的他,要是能亲口向星榆多问一句,就一句,所有的误会都不至于在时过境迁之后才浮出水面。就像一朵花错过了万物生长、百花齐放、行人如织的时节,等到寂静无人时再悄然开放。没有人知晓它的存在,即使它可能拥有艳压群芳的美丽。当有人在无意间驻足、望见了它时,它已行将凋谢。可过路人依然能从它残留的芬芳里想象它盛放时的灿烂无双。过路人悔恨,恨自己不曾早点留意到它。只需停留多一秒,只需凝望多一眼,过路人就不可能错过它的美。可他没有。而一切似乎为时已晚。他正要开口说话,欣然开门回来了。他拎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向启轩招呼着,“启轩,晚上一起吃饭。”
“谢谢欣然姐,你们不要太麻烦了。”
启轩忙笑道。而星榆站起身来,“嫂子,我来吧,你去陪陪念馨。”
说着,她走过去接过欣然手中的袋子,把它拎到厨房去了。欣然则上楼去,把念馨给抱了下来。启轩从星榆身上收回了目光,一口喝光了星榆之前给他倒的茶。吃过晚饭之后,星榆送启轩出去。他们从出门到乘电梯下了楼,一直都很沉默,只是聊一些无关紧要又难以持续的话。但是,启轩还是没有忍住。夜晚的小区格外安静。越是安静,人越容易回望自己的内心。“星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没有那些事,我们会不会好好的?”
星榆笑了,有一盏路灯洁白无瑕的灯光正好落在她的笑容上,“我们可能因为别的事情分开啊。毕竟,在一起才是稀缺,分开确是人的常态。”
“我是说,那个时候,如果没有这样的误会,你不会离开我,对吗?”
两个人已经走过了那盏路灯,星榆的脸重新暗淡下来。“你这样说,好像是我选择离开你的。其实当时我们都是双向选择的,不是吗?我没有去找你,你也没有来找我。那样的结果,只要中间有任何一个环节不同,就不会发生。所以说来说去,根本说不清是为什么,也难以假设所谓‘如果’了。只能说,事情就是这样了。哪怕我们可以假设没有薇薇,可是没准又会有其他的事情让我们退却。我们俩性格就是这样。想得多,做得少。可是,在心里自顾自地揣测再多,都比不上当面问一句话来得实在。但坦白说,这些年,我的性格几乎没有变。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遍,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那……如果我说我变了,我们还有可能吗?”
启轩问道。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停车场。星榆站定来,望着他,眼睛还是笑着的,“等你真的变了,再说吧。”
顿了顿,她又说,“我回去了,你开车慢一点。”
说完,她转身回到小区里。启轩在她身后说了一句“再见”,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星榆一个人回到了家,洗过澡便早早地躺在床上,关了灯。她对启轩说的话再理智,也难以弥补她内心的百感交集。她用一个看似理性而冷静的姿态,否定了、甚至是暗暗地贬低了启轩口中那个藏着无限可能的如果。但她自己,也不能打消去想象那个“如果”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