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燕清和文姨,静静地在门外坐着,相互靠着,没有说话。然而,还不等她们两个人进屋,许迎珠就飞快地收好了行李,匆匆忙忙地下楼来了。她一个人扛不动行李箱,许嵘帮她她也不要。她就自己磕磕绊绊地拖着那箱子下楼梯,轮子在阶梯上磕得“啪嗒啪嗒”乱响。在一阵惹人心烦意乱的吵闹声过后,她终于把那笨重的箱子拖到了门口。许嵘就站在旁边看着她,面容严厉,又有几分无奈,“你要去哪儿?”
“我去上海,不用你操心。”
许迎珠站在那,调整了下呼吸,把行李箱拉杆拽了出来,就要打开门。许嵘拽住她的一只手,“你在上海,又没有钱,吃什么用什么?”
“我在上海待了十几年了。我是没有钱,但我比你更知道怎么在上海活下去。”
说完,许迎珠甩开了他,大步迈出了门。一出门,她就看见了背对着大门坐着的苏燕清和文姨。她们早就听见了她的动静,但不想理会。那拖箱子的动静,苏燕清还凑在文姨耳边讽刺说“整条街都知道她要走了”。直到许迎珠出来、不冷不热地向她们说了一句“我走了”,苏燕清才慢吞吞地起身,微笑着道,“慢走。”
许迎珠没应声,拎着箱子下了台阶,拖着它头也不回地走了。轮子“咕噜咕噜”的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拐角。许嵘立在门边,没有去追她。苏燕清进屋时路过他,轻飘飘地说了句,“你就这么让她走了?不想补偿补偿她?”
话里的讥讽意味,已显而易见。许嵘一声不吭,迈着大步上楼去了。几分钟后,他再下楼时,已经换了一身西装。“你去哪儿?”
沙发上的苏燕清看了他一眼。“机场。”
他淡淡地说。“晚上还回来吗?”
“看情况吧。”
说着,许嵘就离开了。苏燕清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里,望着被他关上的那扇门,目光凝重。许嵘一出门,就开着车往机场的方向走。还没开出几条街,他就瞥见了路边拖着箱子走的许迎珠。他打了转向灯,将车缓缓地开到路边,按下车窗来,跟着她走路的步伐开着车,“许迎珠!许迎珠!”
许迎珠瞥了他一眼,继续拖着箱子走。“你这是跟我生气,还是跟燕清阿姨生气?”
“燕清阿姨?我还不至于这么称呼她吧。”
“你为什么还是十几岁的脾气?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十几岁?你记得我十几岁的时候什么样吗?”
许迎珠终于停下了脚步,“你就没尽过当父亲的责任。”
见她停下来,许嵘也停住了车,拉上手刹,下车来,走到许迎珠边上,拽住了她行李箱的把手,语气平静,但不满却溢于言表,“许迎珠,我和你妈离婚之后是什么情况,你也清楚。你让我联系你吗?你有给我尽责任的机会吗?现在,你反而来怪我了。”
“不怪你怪谁?如果不是你三心二意,妈妈会和你离婚吗?我能有今天,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许迎珠镇定如常地看着他。她用冷淡而克制的语气,说出了她早就想要甩在许嵘脸上的话。许嵘一时无话。他承认,十几年前婚姻的破裂,都是他的错。当年的那个情人,是他公司里一个员工。他们的关系,不过保持了几个月就结束了。但后来,他的前妻发现了这段早就结束的关系,并因此大发雷霆。在他的前妻眼里,婚外情这件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她马上闹着要离婚。许嵘,她的女儿,他们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在劝她。“我跟她已经结束了。她也调职了。我跟她现在什么都没有。”
“是我的错。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了。这件事,不会再发生了。好好过日子,好吗?”
“妈,你真的要离婚吗?我不想要你们离婚。”
“男人嘛,这个年纪,哪有不犯错的?犯了错,能自己找到正路,就难得。你呀,忍一忍,算了吧。”
“女儿都这么大了。不为你自己,也为女儿想一想。”
但她不听。对于出轨这件事,她都是零容忍。她咽不下这口气,更看不惯那些亲戚朋友们在无形间把离婚变成了她的错误的说辞,好像她不原谅、她不妥协,这段婚姻就会破裂,女儿就得不到好的生活,而她就是破坏这一切的罪人。可错的明明是许嵘。她想不明白,凭什么她要忍?凭什么男人犯错误就有各种各样的借口得到原谅?他有什么资格说好好过日子这种话?是她不想好好过日子吗?于是,她坚决地离了婚,带着女儿,带着从当时还不够富裕的许家分出来的一半财产,离开了香港,回了她的上海老家。她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她也只是一个有着高中文凭的普通女子,除了手脚麻利、头脑灵活,她几乎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资本。十几年来,投资失败、父母生病、女儿读书,耗尽了她的钱与精力。而在女儿许迎珠终于硕士毕业、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之后,她还没有享受几天好日子,又生病住了院。她治疗的这两年,每一天都在无穷无尽的忧虑里度过。许迎珠也是。不到三十的她,竟长了不少白发。在她母亲生命里的最后半年,她索性辞了职,全心全意地照顾母亲,陪伴母亲走过了中国的不少景点。在最后半个月,她们俩才重新回到上海,住进了医院。许迎珠的母亲,是在睡梦中去世的。这是许迎珠近三十年的生命里,为数不多的令她感恩的事:她的母亲,走得没有痛苦。母亲去世以后,她强打起精神,处理了后事。她本想带着母亲的骨灰离开上海,找一个小城市立足。但在葬礼上,她碰见了她父亲的老朋友。她这才知道,许嵘早已是香港有名的企业家,腰缠万贯。深埋于心的恨意,终于被激发出来。恨透了生活之残酷的许迎珠,终于为她生活里的一切折磨找到了源头:许嵘。她不怪母亲当初毅然决然离婚的决定。她只恨许嵘的朝三暮四。于是,她联系了许嵘。她想让许嵘看看,自己现在的苦,都是拜他所赐。她想扰乱他优渥富足的生活,想把她这些年尝的苦分给他一星半点。在白家见到了苏燕清之后,这个想法更加强烈。那个女人的精致、冷淡,傲慢,深深地刺痛了她。许迎珠觉得,凭什么人和人之间差得这样多?苏燕清是许嵘的妻子,她母亲也曾是啊。为什么他能死心塌地地对她,却不肯一心一意地对待自己的母亲?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留在了盛州。她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