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州,于饼铺门外,徐期探看。听着瘦个儿的声儿,里头儿几个俱奔过来,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是见徐期,就都欢喜。虽然是没待过几天,可是这般饼铺子人啊从来稳当,徐期来时还都稀奇,如今还来也都是在意料之外,故而都是欢喜。众人寒暄几句罢了,还是个胖子拍过脑袋:“哦,是了,掌柜的还没出来,我去叫咱掌柜的。”
走开几步,又是立住,朝着徐期笑道,“你是不知,掌柜的啊,还时不时念叨你,那天走得早,结果就不见人儿啦,也不知是去了哪里,只听说出了事儿,我们几个有问掌柜的,他偏不说。”
徐期心知何事,却不好言,也只好陪着笑。或是瞧他还是立着,旁人见了,又是伸手拉过徐期:“咱们好歹相识一场,如今怎么这般生分?快些进来坐着,千万莫言其他!”
“哎!”
徐期也是努力放松下来,走到了里头儿,自是有人放了小凳儿,他便坐下,抿着了嘴。一会儿,他笑着抬头,侧目去看案板,说:“想当初我还在那边和过面儿,是咱兄弟瞧不上咱作的,把咱赶柜台了。”
“你那面和的确实不怎么样。可都过去的事儿,也莫要提了。”
一个如此说着,徐期瞧去,只觉得那张脸是有些许熟悉,想了又想,偏还不识。好在那个再没说其他的,就也转身去了,说是他的手头儿还有事情要作,莫要见怪,徐期也是松了口气。徐期瞧着这个去了,还未收回目光,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是由远及近闯进眼帘:“哎呦哎呦,这不是徐期嘛?嘛?在外混不下去,如今还想回来?”
说话的人儿是把一破烂抹布搭在肩头,满面油光,手里还有些许面粉儿,这般样子,不是掌柜还能是哪个人?直到近处,他把徐期上下都瞧过,又是笑着弯了腰:“方才全是笑话,你莫当真。”
徐期就也颔首,陪着笑说:“我是随了我家大叔,去了咱们城里致远镖局作事,还是人家跟我讲了我才想起,无论如何也该与你说声儿。”
“嗯。”
掌柜的连连点头,嘴里寒暄,“你瞧着倒也比先前要结实些。”
“哪里的话,这才几天?”
徐期把话挑开,目光又是往了旁边儿移。是想再说点儿话,却是没旁的讲。未几,掌柜的撇过目光,瞧着别人:“一个个的都在这里作甚?是当真没事儿作了?人家回来你们也算瞧过,该作甚么就快还去!别再傻乎乎地立着,碍咱的眼!”
“哎,这就去这就去。”
一个应了,就是转身往里走。另一个才应了,转过身子,一边走一边也嘟囔:“掌柜的就是掌柜的,到底也看不得咱们闲着。”
也就一会儿功夫,很快有人拍他肩头,低声说道:“少说俩句罢,你还瞧不出来?没准儿掌柜的想跟人家讲些甚么,只是不要咱们在旁,也未可知。咱走咱的。”
遂是众人渐渐散去,徐期也看着掌柜,一会儿,不见掌柜说话,徐期就问:“掌柜的,你是有话跟我讲?”
“其实也没旁的。”
掌柜的扭过身,也捡了只凳儿坐下来,却低下头,模样就跟刚嫁人的小媳妇似的,只是缓缓又看徐期:“哦,是了,徐期,你如今是在哪里睡觉来着?”
“刚刚才说过的,掌柜的怎偏就忘了?”
徐期笑过,还是讲了,“还是城里,致远镖局。”
“哦,是,想起来了,你是随了你家大叔去的。”
“正是。”
徐期点头。掌柜的听过话,想了片刻,忽而又瞧着身边儿那瘦个子吩咐道:“哎,你也在里头儿帮忙罢,这边儿我和徐期瞧着。”
瘦个儿就笑:“这,掌柜的,哪里有这般的道理。”
“让你去你就去。”
瞧着掌柜的面色沉下,话也不再客气,瘦个儿就不再反着答,只管点头:“哎,行罢。”
罢了,转身就去。待是那个朝里走了,掌柜的伸了手,把凳子往前又挪一步。他的声儿也这时落下,比先前声儿低:“那个,为何去了那里?先前的事儿,到底又是如何?且是与我说罢,这会儿也没旁人,你还信不过我?”
“掌柜的。”
徐期只得苦笑,更是颔首:“有的话儿我不知该不该讲,还请饶了我罢。咱们说些别的?”
“哦,是了。”
掌柜的却仍点头,面色落寞:“你如今怕是在总管府里作事,在你身上的事儿,不该是咱这样的百姓可以晓得的了。也是我莽撞,没想到这层儿,先前的话又是激你,实不应该。哦,还请恕罪。”
“不敢不敢。”
徐期的脑袋再颔首,紧紧地盯着自个儿的鞋面子,“掌柜的如今说话却是生分了,这个……”“你说的又是哪里的话。”
掌柜的也低着头,气氛些许凝固。一只蚁虫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绕了凳脚一圈儿,爬到俩人之间,不动。静到了无聊时候,掌柜的长叹一口气,抬头,勉强笑着:“如今,你还在总管府住的罢?”
“不是。”
徐期也是抬头,瞧着掌柜的眉角间:“府里也出了事,所以,我们出来住在那个镖局里。”
“府里也出了事儿啊。”
掌柜的瞧着别处,重复一遍,似懂非懂,又看徐期:“那,总管大人他如今……”“掌柜的,你想哪里去了?这可不敢讲。”
徐期就笑,伸出右手指着外头儿,且是用了左手托着:“到底也是总管府里,总管大人怎么会轻易遭事儿?不过,我想,兴许……是我家大叔在高句丽那边儿太显眼了。”
掌柜的不置可否,就又点头,像是想了一会儿,也跟着笑:“哦,这样,那我却是不敢再问。”
徐期颔首,还是不言。掌柜的点点头,不由得将眼睛瞧别处,这种想要与人聊些甚的却无得聊的感觉让他近乎发狂,碍于面儿,偏偏更是不好发作。伸出手挠了挠脑袋,他干脆还站起来,俩只手撑住了腰杆子转一圈,罢了,像是想到了说些甚么,站住,仍是点头:“徐期啊,日后你也该自当一面,别总靠着旁人,比如你那大叔。虽然我是没有见过,但若依你的话,怕是……后面我可不敢说了。”
徐期点头,也站起来,双手规规矩矩合在一处:“掌柜的,你的意思我知道,后面儿我会帮着我家大叔分担些。”
“嗯。”
掌柜的扭过头看眼里面儿,再是笑言:“不瞒你讲,我就猜着像你这样的不会久作。”
如此说着,掌柜的他又从怀里取出些许铜钱,愣了片刻,干脆把全部都拿出来,塞到徐期手里。“啊这……”徐期欲拒,手却被掌柜的握住。“就收着罢。”
掌柜的松了手,很快也转了身往里走:“日后若是发达日……旁的不也讲,还请记得咱们这么点儿交道,手下留情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