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选听是这话,一时哭笑不得,只得应道:“好好好,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咱啊谁也别理谁。”
接着他就埋下头,只管去夹驴肉吃,也不再理会与她,只是赞叹,“嗯,这肉还算是劲道……”此言之后,店内空气就是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这么几个人吸溜着喝汤吃肉的声响。小二站在一旁,瞧了那么一会儿,终于觉得无趣,不慌不忙走过来收妥了大钱,接着转回柜台依旧趴下身子,只说:“几位吃过直管走了就是,剩下的不用多管。”
许其三抢先应过,接着扭过头就在看章选,偏是章选也正瞧他,四目相对,到底还没说甚么话,二人又同步低下了头一齐佯装吃饭。只是很快,这般祥和的气氛再次被打破,章选听着了声儿,就用余光瞧着老妇,只见她大大咧咧伸了懒腰,接着立起:“老身如今是吃好了,就先回了,你们继续吃哈,咱就不一块儿回了。”
“哎!等……”许其三叫出了声,话还没有讲完,眼见着老妇走出去。许其三正要立起身,站到一半儿,低下头偏又瞧着自个儿还剩有半碗汤,就扭过脑袋看章选。章选也正瞧着许其三,碗里已然空空如也,这时候,就轮着许其三怒了,且是大喊,“你看我作甚么?我是还没吃完,你呢?还不起来快追?你追上了就跟她一路回去得了。”
章选仍是坐着,却往后靠,偏是就要倒了,才想起来这并非是个椅子。待正了身,他才笑起来:“许兄弟,咱且慢着嘛,我这会儿正饱,不想动弹,再说啦你不是信不过我么?”
许其三身子缩回去,终于镇定下来,且是喝了一口肉汤,才是缓缓道来:“李迟还在那个住处,我就算是信不过你,还信不过他?你快些去罢,我现在就怕这老婆子一路上乱言乱语。要那般,别说你是从过军的,在这地界,你也跑不掉。”
“是这理儿,我晓得。”
章选这就起身,不紧不慢向往走,直到许其三又是催了,脚下才更快了。待出了门,左右看过,也是没见老妇,想是人家走得更快一些,便是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还是没走多远,就瞧着在一个摊子跟前,那个老婆子手里正扯着一张胡饼,对面儿小贩满脸急切,她却是不慌不忙,直管按着她的那么一套来解释:“老身跟你讲哈,我身后儿可是有人,待会儿过来就给你钱,如何也不会少个分文,你还信不过我个老婆子?净是欺负人!”
“这,婆婆,我哪里敢欺负你!我听你不是老定州,也不认得你,你说后面儿有人,我怎么知道真假?”
小贩说着这话,忽然又是一愣,“你是后面儿有甚么大人?你儿子是作甚的?婆婆?”
“老身说过后面儿有人那就是有人!”
老妇仍是抓着饼,身子更是凑过去闻:“嗯……这肉香啊!”
小贩见是已经不怎么再理会自个儿,更是急些:“婆婆,我这也是小本买卖,还请饶我!你去瞧瞧别的?”
此言一出,不待老妇说话,就另有别人叫道:“好嘛,你应付不了她,把她往别人那儿推?作人没你这样的!婆婆!你听我的罢,咱不理他!就在他那儿吃罢!”
小贩又气又笑,抬起身子指着另个,也是大叫:“哎,婆婆!别听他的!他那个才是好吃呢!我同你讲,他家还有猪脸肉儿!那可是咱们这条道儿上绝活儿!可是香得很!”
“哎,不是不是,我那个油气大,老人家吃了却不好。”
“你以往可不是这么讲的!”
接着那个也笑骂,只留老妇在央中,手却是还没有放下。终于,小贩摆了摆手,目光落回老妇身上,慢慢松开了手:“罢了,这个饼子就给你罢!慢点儿,你别跌了。”
老妇闻言,拿过饼子就忙着往嘴里头儿填。小贩也是吐出口气,正要转身,又且立住,抬起只手轻声劝道,“老人家,饼子都给你了,你就慢点儿吃,可别给你噎着了。”
老妇嘴里支吾:“好好好,你接着忙,老身这就走。”
小贩放下心,点点头,抬起两只手作个拳:“老婆婆,后会有期。”
老婆子痴痴笑:“明儿我再过来。”
章选闻言,不由更发笑。他已经立了许久,见是俩人纠缠就没上前,只是看着。而在他的身后,许其三是才赶到,见了老妇又看章选,瞪了章选一眼就要上前,且被章选瞧着,又拉出住:“等等,你上去作嘛?”
“这还用说?当然是怕她再胡乱拿别人的东……”章选就拍拍他的肩,耐下心来解释:“非也非也,你是不打算给小贩儿钱,我是打算给的,却也不可当着她的面儿给。你要如今上前,却是没得益处,人家是不认她这么个外地人的本性,你我过去,就算给钱,老婆子在,就也怕中间再生事,万一咱身上钱不够,人家就认咱们这俩外地人?还不是一样怕转眼儿不见人儿?且是莫急,等着老婆子往前走了我再与这贩子讲,再把钱给了。”
“话是如此,你说的在理,可也不能没人盯着。”
许其三如此念过,咬了咬牙,挣开章选的手,想了片刻,然后又把手臂搭到章选肩头儿,“等着,嘛叫我是不打算给人家钱?哦是了,我是想起来,你就是走,也不会不要马车。”
章选本是笑着,听是这话,笑颜迅速消失。而许其三却是没有瞧他,只是仍看那个老妇,嘴里接着讲:“我且信你一回,你来盯着老婆子,我回去找李兄换班儿,让他先吃上饭。”
语毕,不等章选说话,他就先冲出去,沿着大路直行。好嘛,就不许我选。章选叹过口气,就瞧着老妇大摇大摆走出去。见有个数十步,章选就不再瞧她,只忙小跑至于小贩儿跟前行礼:“我是方才那老婆子的家里人,她刚拿的是多少大钱?我来与你。”
小贩说了价儿,就又回头瞧:“莫要嫌我嘴碎哈,我就问一句,这老婆婆她是一贯如此?还是?”
章选颔首,从怀里掏出了钱,俩手递过去:“她一贯如此,家里……碰着了些事儿,之后就这样了,不曾好过。”
“哦。”
小贩接过来,一边儿拾掇进怀里一边又问:“这是神儿不清楚,可有给看过?”
“看过几个医工,也唤过那种婆子瞧过,都没用。”
“也是也是,这般疯病就是看命!既是这般,你方才也确实不可急着跑出来,不容易哈,你也有心啦。哎,如今她已远了,你快去罢。”
“哎。”
章选扭头,果然不见老妇,忙是应过,就且按着原路向回,一路再未见过老妇,直至旅邸。在柜台坐着的还是那个中年妇人,身旁是放了个杯子,里面弥漫出一种果香。瞧着章选,妇人还笑着喊他:“来来来,那个男的,过来尝尝我家的酒。”
章选颔首,身子未动:“我还有些事儿。”
“又不耽误。”
妇人说着,仰首将那杯子里的喝了,且低下头,“这是苹果作的,这边儿府军也喝这个,你是从过军的,如何该尝尝才是。”
“你是怎么晓得?”
“还不该是那般充数的。”
妇人说着摆摆手,旁的小哥就退去,她则趴到柜台上,风光一时好,“你啊瞧着精神,手臂有力,与跟你一块儿的大不一样。”
“他们也挺有力气。”
章选便笑,且扭过身来,一只手也放在柜台上,目光平视避了风光,“我啊,从前作农,手臂有力也是该的。”
妇人摇了摇头:“我就作真的瞧吧,今儿却与他们作卖人儿的事,哎,你是如何想的?就是这把子力气,作甚么不好?偏是与他们这般厮混。”
“不是,此言差矣。”
章选也是跟着摇头,咧嘴一笑,“你可有闻人为财死?”
妇人且低下头:“却也不该这般,你夜里就没噩梦?”
“没有,香的很,不敢劳你挂记。”
语毕,章选就急着立起身,迅速往那院儿里走,徒增身后一片冷汗。如今再想,这个妇人是知道他们几个作的何事儿,只是往常装作不知,再或者许其三他们是早就打过招呼也说不准儿。刚才像是打探这一伙儿,实则也许清清楚楚,主要是要看自个儿的意思,不晓得是许其三与他说的还是李迟,本是以为李迟可信,如今却是觉得可怖,或许是藏更深,疑惑在心,只是没当着自个儿面讲。再往里走,李迟站在马车前,一只手在轻轻顺着马毛,头也不抬,想是余光看了:“哎,章兄弟回来啦?你看,这马多好啊。”
章选看去,这还是他头一回儿看这匹马,颜色是杂,棕色里面有些白毛,只这个就落下乘。再说样子并不魁梧,只是还有那么一些力气。要是论个好劣,如何也不算是好马,不过大致算是乖的,一路以来,印象里从来无有疯闹。“它的年岁也是挺大了。”
李迟终于抬起头,又招手唤章选近些,“你过来嘛,来,只站那边儿作甚。”
章选笑笑,便是走得近些,到了李迟跟前,这李迟就又拍拍他的肩:“你既然回来了,我就去吃饭了。兄弟,你注意多盯着些,这姑娘一路上都还算听话,最怕是有衙役多事。要真有那个时候,掌柜的会唤个小哥来寻你,你就携了这姑娘跟过去。带到房里就别捆了,绳子也得拾掇妥了,莫在官府落口实。至于官府如何查的,兴许你还比我清楚,我就多讲了。”
“嗯,都记得了。”
章选颔首,听着吩咐杨妙的事,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儿,就抬起头,“那老婆子呢?李兄你可有见?我是跟着她一路回来的,路上她还强拿了别人的饼。”
“这个不用挂记,去茅房了。”
李迟笑着又扭头,顺着他的目光,章选果然看到个茅草屋,竟是如村里式样。李迟看罢,扭过脑袋接着讲,“我见她时,手上已经没饼子了,该是吃尽了。”
“她现在那个样子,可是能……”“不打紧,你莫急,从前也有这般的事儿。”
李迟笑着,且把章选推着上车,一时间,章选就瞧着杨妙瞪大了的眼,忙是抬手,作了个安静的动作。很快,身后的帘子再被放了下来,车中一切都暗下,只听李迟在外说道,“兄弟,你把这个盯住就行了。我去那边儿等着,待会儿先把老婆子弄到咱房里。”
章选听这话,忙从怀中取出来钥匙递出去帘儿:“李兄,你得拿上这个。”
李迟接过,就离了车,章选也缩回去。杨妙声是很低,慢慢开口:“章叔叔,现在怎么办啊,偏你又不敢与他们……”章选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然后伸出手,缓缓把妙儿的泪水慢慢擦去,这一时语也凝噎,“乖,章叔叔是没法儿一个人收拾了他们那俩个人,只能再等机会。”
“那甚么时候才会有……”“停住。”
章选伸出手将杨妙的嘴巴捂住,等了一会儿,外面的脚步声渐渐离去。章选松开手,轻轻叹过一口气,是与杨妙慢讲,“章叔叔跟你说实话罢,章叔叔现在身上也没多少细软,如今咱们还用得着他们,不然只是你我可走不到营州地界。小姐,你却也别着急,事儿都在我身上包着,我且问你句话,这边儿可有你家旧识?你多想想看,能不能想起来一俩个?无论如何,如今咱都得想办法把信儿传回烨城,免得那边儿干生急。就算传信儿,路上还要再耽误呢。”
“定州这里……”“或者后面儿路上过的哪里有甚么故识?”
“章叔叔,这里有个赵主薄,似乎是我家旧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城里。”
章选一愣,回过神儿忙着问:“等下等下,那个,这里是该说……哪个家?”
杨妙一愣,猛然身子也向前:“就说烨城杨府!”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