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以瞧了这边一眼,走了过来,使俩只手把徐期更往上抬抬摆正。接着,他抬起脸,在马屁股上拍过一下:“就这样罢,咱们回。”
“是。”
另三个就此应过,一一上马,跟着行进。而徐期在马上趴着,他感到身子晃晃悠悠,就是使劲儿用手抱住马儿的身。等是稍稍稳了些,习惯了这马的步子,他就小心扭过脑袋,只见兀以一个侧面儿。这半面儿脑袋上面竟是如星般散布着白色的头发,瞧着很是显眼。看着这个景象,徐期的嘴巴张了又张,到底不知该说些甚么,有了好一会儿呵,终于是闭上了嘴。兀以却是从余光瞧着了徐期的样儿,也不扭头,只是一边牵着马拐个弯儿一边是与徐期讲:“在我年少之时,家里来过一个和尚,那和尚摇头晃脑同我爹娘讨了水喝,等喝完,就看着我,说是见面无缘也有分,就送断我一句命言。接着他捏了捏我脑袋,又摇摇头,说我啊是命中带金,却是与富贵无缘,别的不知,都是天事。我爹娘从来不信这些,但听着这话也不欢喜,就是催着人家走了。也是后来入了军中我才知道,金原来是这么个金,倒是也不算说错。我啊向来事务又是繁杂,手下不止这么几个,少说也有几十个人儿,上面常有事儿,下面也得多照料,就显老相也是应当。都是我应该受的。”
徐期不接话,只是闭了眼。这些所谓命言他其实也算喜欢听的,往往是在村子口,几个大爷大娘坐一起,说来讲去那些个不知真假的事儿。他啊,不听会想,听罢又偏感到身上发冷生惧,有时就会打断,不让那些再讲,那些人儿啊就往往接着扯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例如哪家孩子娶了哪里的姑娘,哪个小伙子现今是在县城做事。除此之外,烨城时候,其实少有接触,爹妈总是不欢喜这些玩意儿,要自己多多用功在读书上面,最好得个功名,说来也算给家里添彩,可自个儿到底也没接着念书,现今行事儿,也是与书愈来愈远。可至于今儿个,到底是人家主动说起,就不好打断,姑且算是听完。事儿倒也没想象中的要长,也没甚可惧的,倒是有些成事在天的意味。在打杂的那个饼子坊距总管府并不很远,如今又是这些军士走路,虽是无意,但也到底更是快些。徐期身上的痛稍稍止了,只隐隐作痛罢了,这马却就这时猛然停住,很快,兀以扭头,眼睛还没落到徐期身上,音儿就先到:“到地方了。”
只这么一声,许久并无下文,这让徐期感到疑惑。他且是压下一口唾沫,接着抬起脸,很快就盯住了兀以的眼:“怎么?难道要我自己下马吗?别这样罢,我身上还吃着痛,走不……”“按制,行伍不可入府。”
很快打断了他的话。说罢,兀以侧过身子,另外几个就很快下了马,缓缓地把徐期给拖下来,又是左右一边儿一个给他架起来。兀以见是差不多了,就点点头,自是朝着门前走。徐期被架着跟着转过身,看着兀以向着那守门儿俩个规规矩矩行礼,只说:“我等鹰扬府治下,是以盖允将军的命令救下一人并还送来,还请劳驾通报韦大人令人接往。”
门口儿俩个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又是走来几步看看徐期:“你是哪个?”
“客居总管府的,是从烨城来的……”“哦。”
那个就拐回去,向着另个讲,“是有这么个人,好像是挺远的地方来的,据说还和咱们大人有些交情。嗯……我还在这儿站住,你自个儿一人进去报罢?”
“罢了罢了,懒得同你争辩,我去就我去。”
兀以见着那个走进去,就扭过头又是看看徐期,也不说话,转身蹲着在台阶上,昂头且往那夜空望去。见是这个样子,徐期学着他的样子抬眼望天。其实也无需抬太多,月亮就在门里树上梢头挂着,再远就是星空,好似有云在动,一些星星看不清楚,时隐时现。“那小子前几天才过了生。”
兀以的眼里没有泪,声音也很平静,却好似有甚么在压抑着一般,“我还和人说呢,等他过生儿就请他吃酒吃鸭子,结果那天有事儿,我们去城西寻了一道,抓了个贼。哦,是了,按说这也不是我们的事儿,该是着了差役去办。可这边疆,官差不够,老百姓嫌着乱也是不许男子做甚不入流的,除了这个,偏韦总管也总过问。他啊,是生怕那些个高丽人从中犯事儿扰乱秩序,这也不是人家的错,要是我,我八成也是如此小心。嗯……罢了罢了,今儿既然是这么交代了,哥几个儿回头去看看他老娘也就罢了。”
徐期不语。从一开始,那个“小子”俩字出来,他就知道说的哪个。于他位置,确是连劝宽心也不好劝,后面儿那些东西他更不敢评说。许久,见是旁的都没人说话,徐期他就只好把话接着:“那为甚的走那么急嘛?我也不是立马就死的样儿,起码咱给拾掇拾掇,然后带着回去,至于老人家也算有个念想。说不定还有些贴身物件儿可以留……”“按制,自是有人拾掇。”
说这话时,兀以却又闭眼,像是回忆,“早在出发之前,盖将军就是单独与我讲过,无论敌我,事儿是如何,总有人会交代在那儿,可是要紧的,终究是把你活着带来。至于别的,无论生死,自是有他人过去照料。我想,现在,那边儿可能已经着人拾掇好了,明儿一早等人再过的时候,只会觉得是谁把水泼了一地。嗯,最多如此。物件儿自然也会检查过了一一给人家家里送去,盖将军虽是用人会狠不会不忍,但是至于后事倒也向来仔细,咱们犯不着操这个心。”
“唔……”徐期发了个声儿,就也算是应过。“你也甭想太多,我相信,盖将军要我们救你,自是有他的道理。”
兀以看他一眼,接着起身,伸出右手轻轻拍在徐期的肩头,“你兴许顶得上我们五个,盖将军才会派了我们前来救你。这个道理究竟为何我们几个其实可以不懂,唯按命行事罢了。但是你要知道,你还应该知道你到底哪里比得上我们五个人。关于这一点,我也很好奇,只是不愿知道,比起可能是不好的答案,我更希望我不知道,所以你也免得跟我讲。我希望你自己可以找到这个答案,如果你不知道的话。但是,再说一回,就算知道,莫要再找我还再跟我讲,晓得了不?”
徐期只得点头:“我记得了。”
这时大门吱呀响,兀以回头和徐期望。先前进去那个面带笑意,且是笑着,规规矩矩向着兀以行礼。罢了,立起,这个守门儿的又是扫过一眼徐期,才向兀以说道:“等我和内里的人说过,总管大人是穿了睡衣亲自接见了我,听我说过这事儿,那就是一个抬手,直管说着,那就让他进来嘛!人家鹰扬府的,等到大早儿或还有事儿,快让人家回去歇着!哎,就这些话,我现今把话给诸位带到。”
话毕,这个就朝着另外一个使了眼色,俩个人就快步过来从鹰扬府的俩位手头接过徐期,也是一左一右一边儿一个。徐期心里还想这个是欢喜甚的,就又见门儿里踏出来俩个,愤愤似的瞧了一眼兀以,就还站在这俩先前位置。兀以见状,也是不理,只是抬了抬下巴,又向这俩个吩咐:“怕这小子是受了内伤,等睡一觉,我们盖将军会派人来接,这事儿还请早些与韦总管通报一声儿,免得后面儿麻烦,再闹误会可就不好了。”
其一嘿嘿笑着,架住徐期向前一步:“都记得了。”
等是进了大门,徐期才听见马蹄声响,想着该是那几个眼见自己进门才走的人。不得不讲,倒是周致。再说身侧这俩小厮,显然是没鹰扬府的军士耐心,徐期可以明显感到,虽然说起来是慢了一点儿,但这也不过是大步换了小步,实则也没慢多少,反倒自个儿很快就感到身上发痛。这一回儿,也不知是哪里痛了。徐期感到好似全身都是伤口,皮肉还带着骨头痛。好不容易走了半程,徐期忙是摆手:“二位,咱们先是在这儿歇着罢?”
“那可不行。”
一个应道。另一个也是瞄了一眼徐期,紧接着讲:“跟你讲罢,我们接到的话儿,是要把人送到你那小屋子里。把你送到,我俩就可歇了,还劳请你少些事儿,咱们啊把你挪上床,你就别说其他的事儿,好罢?也免得大家最后不愉快。”
听是这话,徐期只得憋住,至于小屋,他就趴倒在了床上。他是等着二人走了,也是不见范瑾来,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可疼痛也不许他再走动,只得接着趴着,却是心里仍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