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看给小姐买了果脯,春芳立在一旁,别有滋味。随着走罢,心是不安,偏就回想,那些个从前日子。那个年头家里还有地,家境也还算是说得过去,爹娘都健在。同大多数人家不同,他们家啊,是没有甚么小子,就这么一家三口人,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爹去下地种田,娘在家里织衣,也算是自给自足。家门口有一条长街,长街上有各种商贩,是小县城里最热闹的地界,门口不远就有家卖果脯的小贩。每逢晚饭过后,爹娘便带着自己到长街上走,长街上卖着各式各样的好玩意儿,能去看画糖人的,自己和娘一向最喜欢吃果脯,那小贩家的果脯色泽味道都是极好的,酸甜适口。近郊有不少果园,附近人家都爱去这小贩家买果脯。花灯节的时候,春芳穿着娘亲亲手做的新衣裳,同爹娘一块儿到长街去逛。那年县老爷过寿,赶着花灯节在长街口放烟花,全县的人听说了这等能饱眼福的好事,晚膳过后便各自携着全家老小赶来长街。商贩们自然也是高兴,人越多生意就越红火,那叫一个热闹。卖果脯的小贩见到春芳一家总是笑眯眯的,许是春芳家常来照顾生意,每逢春芳一家来此买果脯,都要多给一些。花灯节那天,那小贩又瞧着春芳一家人,便对春芳笑道,“小丫头,可是喜欢叔叔家的果脯?花灯节玩的开不开心啊。”
春芳闻言却是不敢搭话,撤了步子躲在爹爹身后,双手紧抓着爹爹衣衫,愣是不敢回话,娘亲见状掩唇笑着春芳胆子小,随是上前调侃,“我们家这丫头啊,总不敢同外人多说话,您别在意,祝您生意兴隆啊。”
那小贩倒不在意,摆手道,“怎会怎会,小姑娘总是面皮儿薄些,我省得的,这是哪里话,常来照顾生意便是。”
一家人笑着买了果脯,告别离去,向长街尽头走去。长街花灯亮的像是一条灯河,纵是这浓郁的月色也抵不过这灯火阑珊。明灯照的天都明亮,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那年烟花炸在天上,美的让春芳觉得,这便是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景儿了。一年又一年吃着酸甜果脯,日子过的还算幸福美满。大抵是自古难全美事,没几年好光景,老县官得了病,丧事刚过,后脚就换了一任新官,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火烧的也着实是旺。年年的税越来越多,长街上的人也逐渐干不下去了,众多商贩都离开了此地。自那时起,春芳再也没吃过果脯。而后这新官也是渐渐贪婪,光是搜刮民脂还不够,更是贪着朝廷的钱去享乐挥霍,官兵得了好处,自然也跟着豪横,属实是不讲道理。就这么不由分说的夺走了春芳家的地,没了土地赚钱养家,就是失去了最大的财柱子。无奈之下,春芳一家只得一同迁到别处去。那几年雨水少,庄稼收成一年比一年差,一家人走走停停,来回迁动,终是寻到了个长工的活计,来养活自己。自此爹娘在别人府上做长工,一家人才得以苟活。谁料老天无眼,偏要下几场劫难来责罚世人。连续三年的干旱无雨,庄稼大多死在了地里,民不聊生,朝廷赈灾的银两,也大多被官府纳入囊中,百姓更是痛苦不堪。春芳家的府上也不能幸免,只得减少了开支,遣散了不少下人,成了个纯纯的农家儿。春芳只得同爹娘去其他地方避难,难民一时间多了起来,娘亲早年就有旧疾,几经辗转旧病复发,途中不幸身亡了,早早的解决了丧事,爹爹的脾气也越发暴躁,春芳年纪小,但也能明白,娘亲突然就这么没了,春芳的爹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日子零零碎碎的往前艰难的走。那时候正赶着有大府邸招小丫鬟,春芳她爹听了这消息,也是多留了几个心眼,或许就是这条路了,与其是饿死,还不如先活下去,总要活着啊,活着才有路走。春芳她娘已经没了,要是再照顾不好春芳,九泉之下,她娘怎么能安息,将来到了地府,哪来的颜面去见她娘。遂是马不停蹄的去打听了消息,得知消息确切后,便将春芳带了过去。那人瞧着春芳这小丫头,长相也说的过去,看起来还算是个机灵的丫头,不至于总犯事,便是应了。春芳见状才知不对劲儿,慌忙叫喊着,“爹爹!爹爹!这是要带我去哪?”
春芳的爹本就不忍心,又听闻着春芳的哭喊,一时间更是百感交集,犹豫着心里转了两圈,还是狠下心来。“傻丫头,你听爹的话,你得活着,活下去,等爹爹以后来接你,好生在府里做丫鬟,多听老爷夫人小姐的话,别惹到事没了命啊。”
春芳听着爹的叮嘱,才是彻底明白。爹爹说的不无道理,按着难民的活法,必然是活不长久的,娘亲也是因为这个丧了命,能找到一家府邸做庇护,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这一别,自己还能再见到爹爹吗?春芳张了张嘴,但是不敢问,她怕听到爹的回答。春芳瘫坐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到石板上,春芳捂着嘴哭着,眼神有些空洞,泪眼模糊中看着爹转身狠心离去的背影,亦是不敢再去叫喊,脑子里全是想着爹说的话,得活着,得等爹,爹一定回来的。人在绝望时候,总得抓着什么才能活下去。对春芳来说,父亲最后的那些话,就是当时悬崖边上唯一的救命稻草。春芳将它抓的紧实,生怕它折断,于是就这么入了府。自那一别,如今细算,已是多年。那时候的闺女如今已算是见得多了,只是身份不在,只是个伺候人的。这般想罢,也是可笑,可她自个儿当然是笑不出声儿的。再是复行多少的路,终于是到山门前头儿。这方清净,若是等老了留这儿,或也是个好的去处。